远处的地平线上方,有一个模模糊糊地亮着的东西,是弯弯的一钩,像是一盏黯淡的灯。
裴染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忽然明白那是什么了——
月亮。
躲在夜空薄薄的雾霾后面的月牙。
这是一个抬起头,能够看到星星和月亮的地方。穿越以来,裴染第一次看见月亮。
她仰头找了找,阴霾太重,一颗星星也看不到,不过有月亮,已经很好了。
可惜这种兴奋,跟谁都不能说。
裴染默默地再舀一勺鸡肉饭,就着那弯月牙吞下去。
在旷野上,和朋友一起靠着火车头,晒着月亮,吃着好吃的鸡肉饭,这种经历前所未有。
江工终于钻出来了,一缕银白色的额发掉下来,挡在眼前。
艾夏把饭盒递给她,她摇摇头,用手背拨开头发,对两个女孩子笑笑,用手比了个圆盘,然后把胳膊肘定位在圆心上,小臂像指针一样转了半圈,从裴染的方向看过去,刚好是顺时针的方向。
她的手势很好懂——可以修好,大概要半小时。
裴染的心定多了。
月牙越升越高,高到挂在不远处树杈黑色的剪影上时,江
工终于直起腰,比了个大拇指。
可以出发了。
三个人回到车上,江工扳起操作台上的手柄。
列车重新缓缓启动。
刚开起来,驾驶室的门就被人慌慌张张地推开,是盛明希和另外两个同学。
盛明希一脸着急,对裴染比划挖眼睛的动作,然后侧弯着腰,假装痛苦地躺着,再用手给眼睛缠上纱布。
她在说金河俊。
盛明希接着指指自己,假装在走路,一低头,看向座椅高的地方,一脸惊讶。
她模拟着走来走去,到处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不愧是戏剧社社长,表情和肢体动作的表达都非常到位,裴染看懂了:她说金河俊不见了。
列车就这几节车厢,刚刚也没看见有人下车,不太可能会找不到人。裴染让江工和艾夏开车,自己跟着他们几个往后走。
迎面遇到了唐刀。
盛明希拉住唐刀,又把刚刚那一连串动作表演给他看。
唐刀领悟得很快,伸手在旁边的小桌板上敲出一连串电码。
他在说:金河俊被那个医生带走了。
车上显而易见的医生只有一个,就是穿白大褂的尤连卡。
第40章
唐刀继续在小桌板上敲电码:我在发盒饭, 医生过来比划了半天,意思是他可以帮忙,金河俊同意了,就跟着他走了。
W说:“再不成功的兽医毕竟也是专业的医生, 也许真的能帮忙处理伤口。”
他说得对, 可是对那个尤连卡, 裴染发自心底地不放心。
裴染在桌板上敲:他们去哪了?
唐刀指了指车尾的方向。
裴染往车尾走,盛明希和唐刀也跟上来, 大概也想看看他们的朋友怎么样了。
车厢里飘着饭菜的香味,每个人都领到了盒饭, 在安静地吃着,只有铝箔饭盒时不时发出轻响。
裴染一路走到底, 到了餐车。
餐车门紧闭, 门上有玻璃, 却用白色的纱帘遮着, 里面影影绰绰的, 看不清楚。
纱帘一角, 有个没完全拉严实的缝隙,唐刀把眼睛凑上去。
只看了一眼,他就皱起眉。
裴染实在很想知道他看见什么了,轻轻捅捅他。
唐刀闪身把偷窥的风水宝地让给裴染, 眉头仍然没有松。
裴染看见了。
餐车车厢里, 基里尔和尤连卡他们把中间一张台子的白桌布撤掉了,金河俊正仰躺在上面。
那几个人有的按住他的胳膊, 有的压住他的脚, 有的扳着他的头。
金河俊的嘴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撑开了,大大地张成O字。
尤连卡身穿白大褂, 正弯着腰,低着头,凑得非常近,手中的工具伸进金河俊的嘴里,鼓捣着什么。
金河俊双脚突然一阵乱蹬,蹬得按脚的人几乎按不住。
金属球挂在裴染身上,W看不见,问:“里面在干什么?”
“撑开人的嘴,不知道在搞什么鬼。”裴染回答。
盛明希在他俩身后,既看不见里面发生的事,也看不见他俩的表情,已经大大咧咧地直接伸手敲了敲餐车的门。
裴染:“……”
立刻有脚步声朝这边过来。
门被人打开了,是基里尔。他的两道浓眉皱得几乎拧起来,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你们几个过来干什么?
尤连卡遥遥地看见裴染,表情略微讶异,立刻放下手里的工具,快步走过来了。
他边走边摘掉手上的医用手套,白色的手套上还沾着鲜红的血。
盛明希看清餐车里的情景,已经急了,回给基里尔一个比他还凶的表情,指指还躺在餐桌上的金河俊,意思很明显:“你们在对他做什么??”
尤连卡拍拍基里尔,示意他让开,偏了一下头,让裴染他们进来。
没人再按着金河俊,他已经坐起来了,大口地喘着气,状况好像比刚才好了不少。
他眼睛上的白纱布换成了新的,不再是原本乱缠一气的样子,包扎得非常整齐专业,也没有再往外渗血。
只是他一直在用一只手按着喉咙。
尤连卡过去,先轻轻拍拍金河俊的手,又扳开他的嘴,随手拿起一个带着小灯的长长的金属棒,仔细检查了金河俊的嘴巴里面,才转过头,用手势跟裴染他们解释。
他不会指节密码系统,也不会电码,完全在表演哑剧,演得很像,和盛明希像是同一个戏剧社出来的。
他先模拟一个人蜷缩身体,痛苦辗转的样子,然后指指嘴巴,用力捂住。
好像在说,金河俊因为眼睛疼,在拼命忍着不出声。
他又摘掉脸上的淡蓝色医用口罩。
他张开嘴,指向自己的喉咙深处,然后用另一只手,坚定地做了一个一刀抹脖子的动作。
裴染突然就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完全不能置信。
W在她耳边开口。
“裴染,你知道这个尤连卡在开兽医诊所的时候,那几次停业整顿是因为什么?因为他会帮宠物主人做一种手术:有人要养狗,又嫌弃狗天生会叫,就想给宠物狗切除声带。”
W继续说:“给狗切除声带在联邦是违法的,尤连卡的诊所生意不好,接了这种非法的活儿,结果被人举报了。他大概也没想过,有一天这种手术居然能这么用。”
裴染胳膊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尤连卡为了不让金河俊疼得叫出声,就像给狗切掉声带一样,切掉了他的声带。
他这算是在救人吗?
尤连卡观察裴染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经明白了。
他抿了一下嘴唇,神情平静,指了指周围他的几个同伴,又比划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他们几个的声带也全都切掉了。
尤连卡指了一下两只眼睛,做了个冒出火焰的动作,又指了指喉咙,用两只手比了个叉。
他是在说,今天他那个因为隐形眼镜上有字,被烧得叫出声的同伴,就是因为没有做声带手术,所以才死了。
切掉了声带,就不会无意中出声,不会再说梦话,也不用再贴胶带,一了百了。
这办法够狠,够绝,但在这种出声就会死的时候,确实不失为一种有效的解决办法。
尤连卡把他的随身包转过来,给裴染看。
包里有个开着盖子的白色小盒子,里面装着一整套工具,银色的金属在灯光下反着光,一尘不染,看起来相当专业。
尤连卡轻轻指了下裴染,又指了指工具,稍微偏偏头,像是在问她:
你想也切掉声带吗?
裴染沉默地看着他,摇摇头。
尤连卡又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盛明希。
盛明希火速退后两步,一脸的“我谢谢你了,不用哈”。
唐刀不用他问,自己已经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被迫不能说话是一回事,永远丧失说话的能力又是另外一回事。
三个人想法一致:就算冒着随时会死的风险,也不愿意自己主动切掉能说话的器官。
尤连卡用那双淡灰蓝的眼睛温和地看看裴染他们三个,比划了一下抹脖子的动作,又两手合掌,放在脸颊边,偏头闭上眼睛。
他是说:切掉声带,你们就能安心地睡个好觉了。
裴染他们三个一起更坚决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