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遮挡之下,那件宽松的外裳重新滑落到地上,挺拔的人影忽而委顿下去,化作了柔软的蛇影,游上床榻之上,蛇尾勾动,将所有珠子全都揽进了怀里,嘶嘶吐信中,夹杂着渴望的低喃。
“阿霜阿霜阿霜……”
……
且说望夜城中,花明呈傍晚时分便收到府上护卫来报,说小姐不见了,他急匆匆赶回家,发动了府上全部护卫满城寻找,回到花惜月居住的院中,才发现那一封压在梳妆台上的信函。
那信函厚厚一叠,花明呈拿起来时,担忧气愤得手都在颤,没想到拆开后,只看到三言两语说她要外出历练,剩下的篇幅竟全都罗列的法器名称。
“写的都是些什么废话!”花明呈怒摔信函,隔了片刻,又弯腰捡起来,仔细看了看她带的那些法器,又欣慰道,“也好也好,带着这些东西,总归不会吃亏。”
他又叫小荷来翻了翻她屋子里的东西,确认她的确将那些法器都带走了,才稍微放下心来。
小荷还在为小姐没有带她而难过懊悔,都怪自己胆子太小,小姐才不肯带她一起出门历练。
花明呈叹道:“带上你也不过多一个累赘。”
就算月儿拿着那些法器,花明呈也不放心她就这么一个人出去闯荡,尤其是魔尊前脚才离开望夜城,多少双眼睛都还盯着他们呢。
他当即点了府中几名精英,着他们立即出城,寻找小姐的踪迹,务必要尽快找到人将她带回来。
花明呈心累地往回走时,忽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说道:“我此前交给月儿的留影珠呢?找出来。”
他既然已没了当初的打算,这个东西留在府中就是个隐患。
小荷进屋寻找了一番,空着手出来,说道:“城主,那个漆盒不在了,小姐是不是把留影珠也一并带走了?”
花明呈惊讶道:“胡闹,她带那个东西干什么!”
那个胡闹的人,此时此刻正趴在山林里一株香樟树上,睡得香甜,身上的防御法器的光芒还在一明一灭地闪烁着。
但那光越来越弱了,最后终于微弱到再也阻挡不了那条小黑蛇的进攻。
只听“咔嚓”一声细响,暮霜腕上的一圈玉镯碎裂成几段,掉下树去。小黑蛇扬起脖子,得意地吐了吐蛇信,斗志昂扬地一头朝她袖口里扎去。
呜——
又是一声轻微鸣响,她身上再次亮起一道屏障光芒,将那黑蛇撞得头晕目眩,顺着树干滑落下去一大截。
小黑蛇吊在树枝上,晃了晃脑袋,又坚强地爬上去,气急败坏地对着暮霜身上的防御屏障再次开始闷头撞击。
每一次和屏障的撞击,它的额上都会闪过一片乌黑光亮的鳞,看着坚不可摧。
暮霜身上的防御屏障在它的撞击下,光芒又开始黯淡下去,许久之后,一声碎响,她指头上的一枚戒指倏地粉碎。
小黑蛇竖起脖子,这回吃一堑长一智,探出蛇信试探性地想要舔一舔她的指尖。
果不其然,又有一道屏障光芒亮起,将它的蛇信挡了回去。
小黑蛇趴在树干上,沉默了。
沉默片刻,它顺着树干窜上一根细小的分支,朝着蹲在枝头上的麻雀一口咬过去,想要发泄心中的憋闷,没想到那麻雀身上亦被一层光芒笼罩着。
暮霜在睡着时,竟将周围的麻雀都纳入了她的保护范围之内。
小黑蛇啃不到麻雀,只好啃了一嘴香樟叶子出气,啃完之后,它垂头盯着熟睡的人,又忍不住诱惑地游过去,想要靠近她。
再次被防御屏障阻挡在外,小黑蛇干脆尾巴倒吊在一根枝条上,扬起脖子开始一刻不停地猛撞。
暗夜之中,树林里的虫鸣鸟叫之声不知不觉地都停了,只能看见那香樟树浓密的树冠之中乍明乍暗的光芒不断闪烁。
直到黑夜退去,天光破晓,晨曦洒满山林,那闪烁的光芒终于隐入朝阳中,彻底消停。
暮霜被麻雀的啾鸣声叫醒,顺着树干跳到地上,才看到堆积在树下的一堆法器碎片,她震惊地摸了摸手腕,镯子没了!手指上的戒指也没了!
再一摸脖子,项链也碎了!
再一摸耳朵,耳铛也落了!
暮霜跪到地上,颤抖着手捧起那些法器残骸,崩溃道:“怎么回事?我就睡了一个晚上,怎么就损毁了这么多法器?”
这林子里到底潜伏着什么凶残的妖魔鬼怪,她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小黑蛇从一丛茂盛的香樟叶下探出脑袋,吐了吐无辜的蛇信。
它的脑袋依然圆润光滑,那一片黑亮的鳞在朝阳下反射出绮丽的微光,一点事儿也没有。
第13章 【补剧情】
暮霜警惕地环顾一眼四周,她不知道昨夜那悄无声息便毁了她一大堆防御法器的妖魔鬼怪,是否还潜伏在附近,这地方实在太危险了,不可久留。
暮霜啾啾吹了两声口哨,和树上的麻雀道别,当即御起纸鸢,腾空而起,火急火燎地逃离了这一片深山密林。
照业城距离望夜城千里之遥,须得翻过四五重绵延的山脉。
暮霜害怕那东西追上来,一刻也不敢停歇,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御使纸鸢,终于在午后未时三刻到了照业城外。
她灵力耗损过渡,本就到了强弩之末,方一望见照业城的城楼,心里头绷着的那口气就松懈下来,一时间眼也开始花了,掐诀的手也开始颤了。
纸鸢摇摇晃晃地往照业城门口栽去,似乎砸中了一个什么人。
那人被砸得“唉哟”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接住了从天而降的身影。
再低头一看那砸入怀里之人,满头的虚汗,苍白的脸色,乌青的嘴唇,他顿时被吓得大叫,拼命摇晃她:“姑娘你没事吧?你可别死啊!你要是死在我怀里,我可就说不清了!”
苍天啊,大地啊,他就是听闻传说中的魔道至尊来照业城了,想进城凑个热闹,难不成还没进城就要摊上一桩人命官司了吗?
暮霜被对方晃得三魂快飞走七魄,就算没死也快要被他晃死了,忙颤声道:“我我我没事……就就是灵力耗尽……灵力耗尽,休、休息片刻就好……”
那人终于停下晃动她肩膀的双手,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一粒丹药塞进暮霜嘴里。
清冽的药香瞬间漫过舌尖,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流顺着喉口而下,飞快散入四肢百骸,滋润了她枯竭的经脉。
暮霜一瞬间满血复活,挺身坐起来,这才看清救了自己的恩人模样。
眼前之人是一位长相十分俊逸的少年郎,眉清目秀,面容姣好,乌黑的发丝高束在头顶,发尾随风而拂动,用一句“貌若好女”来形容,也不为过。
好在他开口说话之时,是十分清朗的男子音色,打破了他身上雌雄莫辨的氛围。
少年见她清醒过来,拍着心口松一口气,“你没事就太好了。”他平日里倒霉就算了,要是进个城还被死人砸中,那老天爷未免对他也太过刻薄了些。
暮霜心知自己将他吓得不轻,忙歉意道:“对不起,我方才头晕眼花的,不是故意要砸到你身上的。”
她望一眼照业城高大的门楼,转头去寻找自己的纸鸢,那驮了她一路的飞行法器骨架被折断成两半,已经不能用了。
少年好奇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赶得如此匆忙,简直都不要命了啊,难不成也是想来见识魔尊风采的?”
暮霜讶异地抬眸,“你也是么?”
少年眸中一亮,似找到了同道中人,抚掌道:“我是啊!为此我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哎,快先别聊了,你现在能站得起来么?能起来的话,咱们还是赶紧进城吧。”
暮霜点点头,起身将损毁的纸鸢收进储物袋里,两人快步往城门里走去,路上彼此交换了姓名,这少年姓司,单名一个墨字,亦是到了年岁,被家里赶出门来历练的。
司墨一边走一边噼里啪啦地感叹道:“花娘子,你是不知,我起初听说魔尊大人在望夜城赏灯节,紧赶慢赶地眼看就要到了,结果又听说他没在望夜待多久,又转而来了照业城,我也只好改道再往这照业来。”
暮霜听出他仰慕的语气,不由得也与有荣焉地笑起来。
她一直都觉得重烛很厉害,会有人仰慕他,想要追随他,这都是理所当然的。哪怕她都被重烛吓晕两回了,她心里还是觉得他很帅很厉害。
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暮霜和司墨二人一拍即合,有说不完的话聊。
暮霜也从司墨口中听到了许多关于重烛的传闻,莫不是魔尊大人威风赫赫,修为盖世,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故事。
司墨说得眼冒金光,暮霜听得眼冒金光,恨不能当场组建一个“重烛追随者联盟”,城门口来往者众多,他俩欢欣鼓舞的样子,惹得周围人频频回首好奇打望。
在来往不息的人流脚下,一缕黑影出现在城墙根下,小黑蛇蜷缩在墙角,垂着舌信,嘶嘶喘气,小小的绿豆眼上雾蒙蒙的,像是因长途奔波而沾染的灰尘。
显然为了追上暮霜,它也累得不轻。
气还没喘匀,眼见那一道窈窕的身影就要消失在人群背后,它急忙弓起身躯,顺着墙角弹射出去,追在她身后。
前方听司墨说得正欢的人,忽然回过头来,视线往身后人群扫了一圈。
司墨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东西掉了吗?”
暮霜摇摇头,“没什么。”
不管昨夜损毁她法器的是什么东西,总不至于一路跟到这里来吧?照业城中人来人往,或许是她太过惊弓之鸟,感觉错了。
暮霜和司墨两人满怀期待地奔进照业城,结果埋头一打听,满腔的期待就和戳了个洞的气球一般,呼啦啦泄了干净。
——魔尊大人到照业城干净利落地收拾了一只在附近作乱,剜人心肝来吃的狐妖后,已于今日午时,离开照业城了。
他们又来晚一步。
为了赶上魔尊的脚程,也趁着天还没黑,城门未锁,两人只在城中买了一些烧饼当干粮,一边啃饼一边又往城外赶。
到了城门口,暮霜从储物袋里取出纸鸢时,才蓦然想起,这纸鸢骨架折断,已经不能用了。
她此次出门,带了满身的防御法器,但出行的法器却只有这么一件,不是她不想多带,而是花惜月的房里只藏着这么一件。
其他的出行法器,都在花惜月与人私奔后,被花城主全部没收了回去。
司墨从锦囊里掏出了一个飞行法器,法器落到地上,摇身一变,化作一只乌篷船,船虽不大,但容纳两人绰绰有余。
司墨跳进船里,冲暮霜伸出手来,唤道:“花娘子不介意的话,便上我的船来吧,我们两人一起催动小船,还能飞得快点。”
“谢谢司郎君。”暮霜感激道,搭在他的手,被拉上乌篷船。
一抹黑影顺着城墙根游出来,小黑蛇追到城门口的时候,眼上的白雾又重了几分,用力甩了甩头,才看清前方两人身影。
正好看到暮霜握在那少年的手上,夕阳在他们身后金光璀璨,将那一条乌篷小船,与两手相握的剪影衬托得格外唯美。
小黑蛇猛地竖起脖子,嘶嘶吐信。它追了这么久,撞了几百次的防御法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连她的指甲盖都没贴到!
乌篷船上灵光流动,船下凭空生出一股烈风,托着船身起飞。
小黑蛇当即也顾不上气恼,倏地弹射出去,在乌篷船离地时,吊在了船尾上。
乌篷船乘风而起,穿入云上,以风为帆,以云为海,朝着下一座西风城奔去。
两人一路紧赶慢赶,都不曾停歇过,到了西风城外,远远的便能望见城楼上方挂着一张雪白的九尾狐皮,那狐皮显是才剥下来不久,血腥气都还未散干净,从城门进出的人都掩着鼻子,望向九尾狐皮的眼神既愤慨,又有些心有余悸。
暮霜差点被九尾狐皮上的血味和狐狸骚气熏得吐出来,从城门穿过时,屏着呼吸一口气往里冲,就像有鬼在后面追。
进了城里,满城民众都在议论这九尾狐之事,他们根本无需仔细打听,便得知了来龙去脉。
原来是这九尾狐一直潜伏在城中作祟,专门剜人心脏来吃,它食得还极其挑嘴,只食情真意切之人的心脏。
听闻那家夫妻情深意笃,便会扮做貌美女郎或是俊逸郎君,介入二人之间,若是二人为它生出嫌隙,移情别恋,它便将恼怒地将两人心脏践踏捣碎。
若是二人坚定不移,不为它诱惑,它便高兴至极,剖出两人心脏细细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