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其他天师,他不太追求强大的法器,更喜欢就地取材或上手撕……可能这也是被其他人评为“邪门歪道”的原因吧。
“您太谦虚了,我听说这是跟您一路修行、耗费无数心血的武器。如果这法器落在别人手中,也能抵得过千军万马吧?”
“纸做的,抵不过。”
“……您在说笑吗?难道您觉得,我还不够资格与您交谈?是了,的确,空有门派虚名,我本人却远远及不上您……”
“哦。”
“……”
真冷淡。
和传言一样,果然是个目中无人的家伙。
但是,有这样的能力气度,哪怕他目中无人……也是理所应当的。
戚延庭并没有露出恼怒的情绪,纸扇上的落花被风吹得动了动,掩在衣角后的扇坠突然掉了出来。
那是只纯金的小豹子吊坠,像极了时尚的女孩会戴在脖子上的东西——与这把纸扇的风格格格不入,配的吊坠链还有花里胡哨的宝石……估计是手机吊坠之类的东西,而主人硬把它拴了上去。
怎么看,也不适合做一把古朴纸扇的扇坠子。
……碍眼。
戚延庭看着那枚吊坠,脸上的笑意淡了。
“听说您要成婚了,是无归境洛家选定的未婚妻?我就在这提前恭贺了。”
洛安愣了愣,终于升起了点兴趣,认真看向来人——
“不过,也实在可惜。以您的身份,却要低配给无知庸俗的凡人女子。”
啊,这。
果然,还是些蠢人蠢语,浪费听觉。
洛安收回快落到对方脸上的视线,有些厌烦。
玄学界极度讲究传承,也就是所谓的【子嗣】,而正道大派、名门世族尤其看重。
因此,这些派系出身的子弟都会在立业前先成家,有了子嗣后,再放手去钻研玄学……无归境洛家“幼时订婚,成年完婚”的规矩也是这样。
然而,某些金尊玉贵的少爷小姐,按门当户对的标准择偶时,往往会相看两厌。
【子嗣】不过是必备的续命符,专心修学时谁也不想多分出注意力。
两边都想把孩子当成后备资源,都想有了孩子后自己放手闯荡——怎么可能呢,孩子又不是种进地里就能全自动茁壮生长的魔法豆子。
结婚生子,柴米油盐……夫妻之间,总是要彼此付出,彼此妥协的,不可能会有谁能高枕无忧、单方面享受另一方全身心的付出。
那么,如果想在婚姻关系中单方面得到所有好处,又不想付出呢?
很简单,和地位不平等、能被自己所控制、远比自己弱势的人结婚就好了。
所以,除开因为爱情相互吸引的特例……大多数派系子弟成婚,往往会选择地位远低于自己的、小门小派的人……甚至是他们口中的“凡人”。
当你的对象是个具有超能力的超级英雄,很难不主动妥协、去配合对方的步调,不是吗?
毕竟对方随时都要准备“为更伟大的利益”奉献,总不可能要求一个在鬼爪下救人性命的人冲回来帮你给孩子冲奶粉吧。
……洛安知道,这全是鬼扯。
名门出身、正道大派的继承人们哪里可能冒那么频繁的生命危险,日常出行有仆从,做委托时有团队……况且,玄学和单一的超能力不同,当你修炼到足够高的实力,哪怕和对象分开在世界两端,御风而行赶回去接人下班,也就是半小时的事情而已。
新生儿每隔几小时就要喂食,比起缺少睡眠就会萎靡不振精神恍惚的普通人,掌握了身体调息能力、可以做到不眠不困的强大天师难道不更应该付出吗。
……不过他的观点没人听,作为一个打算断绝子嗣的邪门歪道,他也懒得说给别人听。
与其理睬蠢人蠢话,不如呼吸新鲜空气。
今天的落花也很美,要不给未婚妻做一枚发钗呢。
……哦,对了,她那头短发大概是不太适合……雕花的银手镯也不错……
“真遗憾,您不觉得遗憾吗?就为了所谓的子嗣传承,要拉下身份和愚昧无知的凡人朝夕相处。”
被师兄硬拽来参加的蠢宴会里,旁边那个说蠢话的蠢人还在叭叭叭,听上去真的很怜惜他:“相逢即是缘,如果是您,我也会尽力想些办法……我既已入苦海,就不再希望您体验那份艰难了。”
哦。
他似乎记得,戚家这个蠢人,前几个月举办了婚礼,也娶了一位不在圈子里的“凡人”。
听说那位夫人成婚时已有身孕……结婚成家、有了子嗣后,他在家族的话语权肯定直线上升……成为本阳会的下一代掌门人,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吧。
奉子成婚……他听上去不像是冲动纵欲的人。
所以,是为了夺权,故意算计吗?
洛安开口:“我记得,你已婚。”
“所以才不希望您踏上后尘。”戚延庭温润如玉的脸庞有些冷,“不过是庸脂俗粉,沾手便腻味,一想到要为了子嗣和那种东西度过后半生……”
哦,那就是故意算计了。
本阳会那样的大派,没有子嗣的少年,也的确不可能获得继承权。
……人真是多种多样的生物,缔结婚姻生育子女,理由也可以是愚蠢的“争权”啊。
洛安稍微为戚延庭那位夫人感到可怜。
但也只是稍微而已,那是与他无关的故事,他现在要忙着琢磨落花的造型,待会儿就回去给未婚妻雕镯子。
戚延庭又问了几句,见洛安不再开口,有些失望。
“您真的要一意孤行吗?”他说,“我愿意出手帮您。正因为我已身陷囹圄,不得不为门派妥协……所以,我诚心想要帮您。”
才华,气度,天赋……像他这样的人。
太可惜了。
“我可以出手帮您解除婚约。我想,我的姐姐也很乐意帮您解除婚约。您放心,不会是有失洛家颜面的方式,只要让对方出点‘差错’,就正好……像您这样的人,我真的想要帮助您,怎么能被迂腐的洛家配给一个只知铜臭的粗俗女子呢,我会让她知道——”
“哗啦!”
溪流中摇摆的落花被风撕碎,不远处热闹的宴会瞬间静止。
是石头流水之间的撞击声,是纸折扇打开,风与水一起掀出聚拢再刺入——
那个人依旧静静坐着,只是折扇拢起,与锋利的水刺一起上抬,顶住了他的咽喉。
那个违和得有些可笑的豹子扇坠在他眼下摇晃。
“戚先生。”洛安说,没有分去任何一丝眼神:“闭嘴。”
戚延庭……沉默良久。
最终他状似轻松地笑笑,弯腰拱了拱手。
“是我唐突了,洛天师。”
视线里,那个人慢慢移开了扇子,然后便彻底模糊……
因为顶在喉咙、钳住双脚、又罩在头顶们的水刺“哗啦”一声散了形,把戚延庭从头浇到了脚。
化为刀剑的溪水温顺地淌了回去,只有戚延庭在原地湿淋淋地站着。
……他不记得自己站了多久,那个人又是如何离开的……他也不记得自己回去后,那个庸俗无趣的女人惊慌失措地拿着毛巾来搀扶他,是怎么被他扫到地上、撞出一头血,成了傻子的……
不过,终归是按计划执行,一切依旧如他心意。
结婚成家,有了子嗣,成了玄门第一大派的掌门人。
那个庸俗无趣的傻子肚子还算争气,接连诞下几个精血强盛的子嗣。
不仅是一个,这意味着他的机会也不仅仅只有一次。
而那个人呢……唉,真可惜,真可怜。
谁让他不听我的好心建议呢?
如今也依旧是个凋敝师门的二弟子,无权无财,守着他那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废物妻子,被拖累了半生。
……什么?那女人当然是没有生育能力的废物了,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最为重视子嗣传承的玄门中人,哪个家伙成婚后,三年还无所出的?
总不可能是故意避孕吧——疯了吗,故意不要孩子,他是想自杀吗?
所以,唉,那个生不了孩子的废物女人,不通玄学就罢了,还举止不端、言行粗俗、一身铜臭味……倘若把安各摆在他的棋盘上,无疑是枚弃子,连利用价值也没有。
把弃子握得紧紧的,连旁人窥探的眼光也要拉扯过来斩断的洛安……是傻子吧。
比他撞坏了头的傻子夫人还傻些。
嗤。
——戚延庭一直是这样想的,直到某一天,从未主动与他搭过话的大儿子怯懦地来到了他的病床前。
齐乐平捏着衣角,头上还有被敲晕的肿包。
傻子的孩子也没有什么好期望的,只要保证精血充足就行了,戚延庭简单地说:“滚出去。”
他前段时间被洛安蹲点揍了一通,又被抢劫走了不少秘宝,正心烦呢。
“父亲……我,我不是故意办砸了您给的任务……是,是有个奇怪的小女孩把我打晕了,我才没能把同学引进那个操场——”
“她,她叫安洛洛,有一双茶色的大眼睛,我真的没说谎!”
茶色眼睛。
春日,流水,落花下那双始终没有看向自己,写满漠然的茶色眼睛。
戚延庭一瞬间就回到了过去。
……这不可能。
那女人明明是个废物才对,他怎么可能还留有子嗣呢?
哪怕是前段时间,他故意调查接近那女人,也完全没发现孩子的踪影啊——
“所以,安小姐的女儿几岁了?”书店街上,戚延庭笑着对安各说:“真没想到,安小姐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孩子……”
“我也没想到你有个上小学六年级的儿子。”
安各看了一眼后面和安洛洛走在一起的齐乐平,笑意未达眼底:“我和妍妍美女关系还挺不错的,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