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富贵险中求,谁愿意轻易放过一位行走的亿万富翁。
洛安翻过一页目录表,颇费了一番力气,才压下眼底的阴冷。
他知道,小气的男人不讨喜,把妒意摆在脸上的男人也不聪明。
洛安自小学习的规矩几乎恨不得把“凡事自省”“谦让大度”写在他脸上,但那点狭小得令人发指的气量,不管经过多少教条洗礼,依旧深入骨髓,毫无余地。
那些规矩只令他学会了一套名为“贤惠大方”的伪装,并没有抑制住他破烂阴暗的本性。
偷偷锤她的男闺蜜,敌视她夸赞的帅哥,把每个导致她深夜无法归家的合作方记在心里,连她身边正经工作的男秘书都会在意,至今对她叫过的老公追过的明星和网游里的170念念不忘,面对她可爱撒娇时压下去,转身又会冒着怨气偷偷翻出来,然后深更半夜把自己气得睡不着,只能起来去发泄闷气——方式是把鬼怪锤成马赛克,让血肉化作自己脚底的泥。
……他真是没救了。
与安各那种野兽领地被侵犯后衍生的“怒意”无关,洛安清楚,自己的“独占欲”少得可怜,那纯粹是妒意。
他从未想过“这样的妻子不能给别人看”,他只是开心地望她光芒四射的背影,然后去嫉妒被这光吸引的其余苍蝇。
成鬼并没有削除这个坏毛病,反而加剧了……不得不被阳光束缚在家中的时候,他甚至开始嫉妒每一个有资格靠近她、欣赏她、触碰她的人。
每一个人都可以被安各纳入眼中注视,听见安各和他们交谈的声音,看见她露出的笑容——不管那是应酬假笑还是开朗大笑。
唯独他不可以。
他什么都没有,常年泡在妒意与怨气里,以至于听见捕风捉影的八卦报道就忍不住压下菜刀,几乎要端不住脸上那点得体的笑意。
就连懵懂的女儿都能看出来,“爸爸又被妈妈惹炸了”,可见他那点伪装摇摇欲坠,近乎消失。
……这一点也不讨喜。
哪怕妻子和他坦白沟通,亲口告诉他,我只是不太会“嫉妒”这种情绪,没关系,你可以多多展示给我看,让我学习。
他怎么可能完全展示给她呢?
洛安无数次自省总结过,他这种心理病态又阴暗,肮脏透顶,就像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亮粉和粉底液,他绝不想让妻子沾手。
污浊之物,让她见一眼,便是折辱。
尸体是污浊,阴煞是污浊,妒意,当然也算在其中。
安各这样真正明亮大方的人就该离它们远远的,他宁愿她这辈子都不去体会。
“姐姐,您想买什么呢?这里有十八个厅,坐在这种公开的场子太委屈姐姐了,我带你去顶楼的包厢里,好不好?姐姐会喜欢包厢的,很安静,很舒服,还有床……”
洛安翻拍卖目录的手顿了顿。
他告诉自己,这是个女人,你要大度,无视,跟女人斤斤计较和跟那些男人斤斤计较完全不同——后者还能用“拈酸吃醋”解释,前者,完全是妒意深重得发了疯。
妻子不喜欢女人,妒恨女人不理智。
“姐姐,你不喝我倒给你的茶吗,那我喂你吃葡萄吧,啊~”
——洛安伸手,一把夺过了那枚被女侍者捏在纤纤玉指中的青葡萄。
出手之前他其实已经在想象中直接掀翻了那张盛满葡萄的水晶碟,碎片刀刃般插在她鞋跟边,又把软烂的葡萄连皮带汁全部砸在了女侍者的脸上。
但洛安忍住了。那样对一个陌生女性是无礼的,不规矩的。
于是,事实上,他只是截胡了那枚被剥好的葡萄,直接扔进嘴里。
女侍者惊呼一声,又立刻拧起眉。
——在她以及其他所有人的眼里,罩着障眼法的洛安不过是个相貌平庸、勾肩驼背、气质懦弱又有点猥琐的中年男人。
女侍者第一时间就想到,他是故意占我便宜,才抢走了我亲手剥给贵客的葡萄。
她嫌恶地揩了揩手指:“你发什么疯!”
洛安没搭理她,只是对妻子解释:“我想吃葡萄。”
——然后他又抢过了那女人再次捏到手里的葡萄,一并端走了她手里盛葡萄的碟子。
两位女侍者衣着颇为暴露,为了避嫌,洛安动作时自始至终没把目光放过去,说话也没直视妻子。
所以,他错过了安各在那一刻比葡萄皮还绿的表情。
女侍者气急败坏:“你这人是不是有病——”
“行了。”
刚刚还笑容明媚、跟她们有来有回的贵客却突然沉了脸,她低低喝道:“你们下去吧。”
哪怕隔着一层面具,她毫不收敛、极具压迫感的气势也透了过来。
两位侍者对视一眼,不敢再撒娇辩驳,快速离开。
“不掩饰了?”
洛安淡淡地问:“还以为你要和她们再周旋几分钟,这一吓,她们肯定去找后面的人透底。”
“……无所谓,不过两个接待员,知道的东西我已经全部挖来了。”
况且,也没有试探消息、应付美女、试着和她们周旋到拍卖方信息的心情了。
安各深呼吸,转头瞪向他:“你干嘛要抢那个美女亲手剥的葡萄?”
她问话的语气很呛,那股极具压迫感的气势也没收敛。
……哦,没顺利让她吃到嘴里,所以她还生气了?
洛安抱着碟子,又剥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火气。
“我想吃葡萄。”
“……你想吃我买给你吃,抢她剥的干嘛?”
“剥好了,顺手拿过来吃,不行吗。”
不行!!
——自己的老婆凭什么吃其他美女亲手剥的葡萄啊,那个女人的手指头都碰过那葡萄了,这时候他倒是不知道讲究距离吗?!还敢当着她的面从其他女人手里抢?
周旋、周旋、老婆吃了别人的葡萄,她还跟那些满肚子算计的牛鬼蛇神周旋个豹豹球啊?!
安各很气,但她也知道,这时候生气不合时宜。
刚才侍者们和她说过,拍卖会还有三分钟就要开始了。
于是她只好磨了磨牙,劈手把那盘葡萄夺过来:“吃什么吃,你不准吃!想吃葡萄就吃我剥的,否则就去吃空气!”
洛安:“……”
她干嘛,这么大火气,他还没来找她吵呢。
洛安不明所以,也有点情绪了。
但他同样不准备跟她发火,也明智地选择了其他排解方式——
譬如把妻子夺走的那盘葡萄重新拿了回来,仿佛抢走一枚刻有“我最生气”的奖杯。
抢回来后,洛安把盘子垫在膝盖上,自剥自吃,一气吃了四五个才缓和了语气。
“闹什么,豹豹,”他一边吃一边说,“你剥的葡萄能吃吗,坑坑洼洼的,肉连着皮全被你挖走了,只剩下那点可怜的葡萄芯。”
安各:“……”
安各:“拿回来!”
“不。”言罢,或许是觉得自己此举过分了,他又懊恼地叹了口气,主动递给她一颗剥好的葡萄。
“你吃吧,我剥给你,别乱抢。”
安各:“我也要剥给你——”
“不用,我不想只吃葡萄芯。”
“……”
第138章 第一百零三十五课 来源匿名的拍卖品往往会掀起奇怪的波澜
一位英俊的拍卖师穿着笔挺的西装走到聚光灯下, 随着一声清脆的木槌敲击,拍卖会便这样开始了。
——但安各没有细细琢磨那些侍者嘴里说的“十八个厅”“公开场子”,明明只有一座大厅, 哪来的空间在这岩洞造更多的厅呢——
她也没再费工夫去辨别周围的宾客试图找出他们的真实身份, 更没有理会……
那个拍卖师若有若无看向这里的目光, 与他脸上那张有些眼熟的红狐面具。
第一件拍品呈上时,安各的目光根本不在台上。
她正全神贯注地和自家老婆抢葡萄。
……啊对, “抢葡萄”就是一件需要费尽心神、集中全部注意力做的大事。
更何况,即使安各使出了自己深沉的气势、凶猛的眼刀、异于常人的超大手劲——她这暴脾气, 恼他时出手怼人绝不留情的,就差当场用拳击搏斗术从他手里抢了——
但安各依旧没能从老婆手里成功抢走那盘葡萄。
再大的力气、再狠的气势,他轻轻一推,便化为乌有。
……可恶!!他是背着她在哪里学会了葡萄太极功吗!!
台上, 那件殷红如血、弥漫着不详气息的拍品已经喊到了数百万的高价,顾客们都高高地举起了手里的牌子,面具下流露出垂涎欲滴的眼神。
但安各只是恨恨地瞪着对象, 而已经吃葡萄吃得有点上瘾的洛安没有理会。
他的确挺喜欢吃葡萄的,这不全是借口, 葡萄是他活着时最喜欢吃的东西,以至于被妻子催着品尝现代垃圾食品时也只会挑葡萄味的零食, 然后被她嘲笑是个古董。
恰好, 成鬼后, 第一个唤回他神智、阴差阳错令他记起了自己的名字、身份的, 也是胡冰探望他时送来, 缀满葡萄的果篮。
那时状态太糟, 时癫狂时涣散,他不敢去见妻子, 只能呆坐在医院太平间旁阴冷的楼梯间里,遥遥望着那具属于自己的尸体,捧着从胡冰手里拿走的果篮,静静吃了很久葡萄。
有的人烦躁时会抽几根烟,有的人心烦时会喝几杯酒,有的人会挑一个无人的夜晚出门游泳……
洛安只会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剥葡萄吃,慢慢控制情绪,从讨厌的事情中抽离出自己。
不管那“讨厌事情”是“我妒意太深不能生她气”还是“我切实变成了鬼魂”。
他年少时对未来最憧憬的幻想,也就是在一个暖和的地方泡杯热茶,再剥盘葡萄,单独坐着安静看看书……
但长大后事与愿违,他并非独身生活,身上背了许许多多的东西。
要照顾妻子,要斩妖除魔,要精进修行,要操持家务……独自享乐的空闲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