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安安老婆还醒着,或许她还要扮乖撒娇、凑近试探一番……
幸亏他睡了, 安各今晚没有装傻的心情。
以前她厌恶安安老婆对自己的隐瞒,总想拆穿他背地里的秘密……现在, 隐隐约约的,她明白了他隐瞒自己的必要性。
安各闭眼, 努力放空自己, 满心希望坠入一段无梦的睡眠。
可是, 不知怎的……
她陷入梦里, 又见到了那个白色的背影。
长衫, 斗笠, 成年男人的身形,静静坐在床上……那正是她酒店套房的床。
安各站在门外, 左右环顾一圈,没见到洛洛,也没见到行李箱。
她甚至没有对洛安的失踪感到好奇,只是进门,反锁,走近床边。
白斗笠静静地坐着,身边再没有光雾笼罩。
安各来到它面前,顿了许久,弯腰,牵起了他的手。
……是他。
雪白的袖袍滑开,她把那曾牵过无数遍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摩挲着手背上那块浅淡的疤痕,又低头,看他无名指上淡淡的戒痕。
安各心里没有任何意外。她抓着那只手,很久,直到眼底漫出一点酸涩感。
早就猜到。
如她所料。
安各慢慢放开了那只手,抬头仔细看他,脸上努力牵起一个笑。
“还要我再摘下你的斗笠吗?这么乖地坐在床上等我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被送进洞房后安静等着人过来的新娘。”
白影依旧无言。
“……如果要扮作乖巧可爱的小媳妇,总要穿一身漂亮的红衣吧。”
安各轻松地笑着:“别的新郎都是掀红盖头,怎么到我这里只能摘白斗笠呢……”
笑着笑着,再努力装傻,话里的笑意也抖起来。
“洞房花烛夜,掀白斗笠,多不吉利啊……你能变成红色吗?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你穿传统的新娘服应当也很漂亮……”
白影终于动了。
他伸手,挡住了她颤抖着要摘斗笠的那只胳膊。
“不能。如果穿红衣,就太像惨死的厉鬼了。”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安各的手顿在半空,又垂下。
已经没有摘斗笠的必要,这道声音曾在离她最近的枕边响起,又在七年间无数次回忆,忘了什么都不会忘记他说话的声音。
她早猜到……早知道。
七年多的分离里,她遇见过多少人,什么时候会像见到白影时那样,脸红,心跳,情不自禁?
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会令她再次怦然心动。
不需要任何多余证据,只需要一眼,喜欢他的本能就能领她认清。
只是面对他故意设下的骗局,她心甘情愿地踩进去,想要继续装聋作哑,回到“什么坏事都没发生的热恋期”而已。
他一直在骗她。
她也很想一直骗自己。
安各定定地看着他,这一次,再努力也没有压住自己的冲动,视野终究是一点点变模糊了。
安静的白影再次被光雾笼罩。又或者,只是她眼中的水雾。
“我……查到了很多。不需要你再解释,只有一个问题。”
“你问吧。”
“……”
安各深吸一口气,浓重的水雾很不争气地化作水珠,大颗大颗地掉下,晕染了面前的白影。
“你,当年……”
她听见自己对着梦中的那个人说:“是不是,我克死了你?”
白影顿住了。
然后,他轻轻伸出手。
那只手苍白又冰冷,滑过她的手心,扶上她的手臂,掠过她的肩膀……像一条阴暗的蛇……
最终,蛇张开毒牙,嵌入她的咽喉。
“因为你。”
他掐着她的喉咙,慢慢收紧,大滴大滴的血从斗笠下漫出,安各缺氧的视野愈发模糊,但隐约看见他背后腾起赤红色的煞气。
【因为你。】
【就是你。】
安各手指一颤,果然,就是她预想中的答案。
痛苦的窒息中,她放弃了挣扎的求生本能,只是垂下手,看着那只逐渐被血染红的斗笠,眼底空空荡荡,像一堆枯槁的柴火。
果然。
那就……算了。
她这一生……可笑得坚持着虚假的东西……终归害人害己。
【你克死了我,你这个天煞孤星,无耻野鬼,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你早就该死在襁褓里,你凭什么要反抗,你凭什么还活着?】
他说的没错。
她早就该死。
喉咙上的手在收紧,嘴角溢出温热的血,安各没有作出任何抵抗。
她清楚,一旦认清了那真相,自己只有这一个结局。
信仰也好,固执也罢,装聋作哑、掩饰太平的可能也被斩断,她不得不相信这事实,也不得不……
失去最后的立足之处,失去所有求生的意志。
他们说得都对。
她该死。
七年前就该死。
出生前就该死。
我已经克死了丈夫,来不及了,快一点咽气吧,快一点,万一又克死女儿该怎么办呢——
为了加快死去的速度,安各绝望地屏住了呼吸。
快一点吧,让我死,好想死,我活该去死……
【我恨你,我要你偿我的命!!】
不知是不是错觉,雪白的斗笠真的渐渐变成了殷红的新娘盖头,掐在她喉咙上的手似乎也变了形,浅疤消失,指甲上涂着殷红的蔻丹,变得柔软又白皙,是娇生惯养的手——
不对,她突然想,这不是他。
我是要把命还回去,但不能让别人轻易拿走啊。
身体里终于有了再次求生的勇气,安各奋力抬腿,踢蹬眼前这个将要掐死自己的东西,金光与红光在她纷乱的脑海里炸响,她出拳挥舞,愤怒嘶吼——
“豹豹?豹豹,醒醒!”
安各从梦中惊醒。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摇头,咳嗽,仿佛刚才真的被谁险些掐死。
“……喝口水吧。慢点喝,慢点……别呛到。”
杯子递到唇边,水是温热的。
一只手在她后背上拍了拍,那只手并不冷,也是温热的。
安各抬头,对上老婆含着关切与担忧的茶色眼睛。
干净,柔和,一如既往地明亮,和阴冷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做噩梦了?我听见你在喊……”
他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是不是受惊后身体……还好,没起烧。”
安各愣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皱起眉,又拉过被子,要她躺下去再睡一会儿。
安各哑声道:“没……我没事。”
她转头察看:“洛洛呢,我刚才是不是也吵醒了她……”
这一看她才发现,睡前抱在自己怀里的女儿不知何时被搬到了大床的另一边,背对她躺着,脑袋上还戴着一只有些眼熟的静音耳罩。
安各:“……”
安各:“?”
安各茫然扭头,她没有错过老婆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
“怎么了,老婆?”
安各总结了一番信息,立刻提问重点:“有什么事情是你必须搬走洛洛又堵住她耳朵才能跟我做的吗?”
老婆:“……”
老婆:“没什么。”
他避开她茫然且直接的视线,转头起身:“现在已经快六点了,还有一会儿洛洛就会起床,你再睡个回笼觉补补,我去做早……”
安各立刻就伸手拉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