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傻笑就傻笑,想……呕……
安各拄着电线杆,半跪在角落里,几乎吐空了自己的胃袋。
再无敌的人,连着喝四天的酒局也是吃不消的。
……嘴里吐出来的东西只剩酸水时,安各被酒精麻痹的脑子突然清醒了些。
她摸到了校服口袋里的餐巾纸。
不对啊……不对。
校服口袋?……校服?
高考成绩单……毕业酒局……第一次谈生意……还没上大学……?
我怎么……
【不行,你也喝果汁。】
刚才那家烤肉店……我好像不是一个人去的吧?
咦,等等啊,我应该没喝酒……而且也不是独自吃烤肉……我……
【太凉了,放一会儿你再喝。】
好像,有人会管我喝酒的次数,哪怕换成喝饮料也要检测温度高低吧?
我好像没喝酒啊……而且我有门禁的……不能一个人在外面喝这么久的酒,喝到天都黑……
“嘭!!嘭嘭嘭——”
安各那迷蒙、片断的思绪突然顿了顿。
高考结束后的夏天很灿烂,不远处正举办着某个祭典,烟花大捧大捧地飞上天空,又落下来,显得夜更深了。
那点清醒的意识便被烟花声沉下去了。
安各呆呆地抬头望了一会儿天空,想,现在过去那边,应该能见到很多同学和朋友吧。
因为考试结束了,大家都在玩……我也有朋友可以一起玩的……只不过唯独今天想一个人喝酒而已。
……是啊,只不过。
朋友再多,也不会有谁给她设下门禁,不会有谁管着她不准喝酒的。
朋友做不到那种事啊……我的父母也等同于没有……至于帅哥男朋友……
算了吧,我只是想找一个长相优越的帅哥谈场恋爱玩,他只提供浪漫约会、浪漫情话和入住浪漫酒店大床房的功能就行啦,我可不觉得哪个男人有资格跨出界线干涉我的生活。
没人能管教我。
谁让我是个习惯不良的野孩子……
刚才,是喝太多了产生了幻听吗,竟然会觉得有人管着自己把酒换成了果汁。
吃烤肉配果汁也太怂了,呸,没断奶的娃娃吗……
安各随手扯出几张纸巾揩了揩嘴丢进垃圾桶,便重新扶着电线杆站直了,敲敲刚才长久下蹲呕吐时发麻的双腿。
胃都吐空了,怪难受的。
她没有亏待自己的习惯,正好那边有庆典和漂亮的烟花,就晃过去看看吧,买份炒面或者可丽饼之类的垫垫,说不定还能遇到朋友或同学一起玩……
然后再一起去喝酒。喝酒……嘿嘿……不醉不归……反正她几点回去都无所谓……
安各软着腿往外走。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烤肉店晃到这个僻静小巷里了,醉鬼通常不记得任何事情——等到明早醒来,她说不定连今晚吃了什么都忘光。
高高的电线杆支起小巷上方那道天空,太细长太狭窄,大捧大捧的烟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看,无端有种拥挤的逼仄感。
安各扶着墙慢慢地往外走,慢慢地喘不上气了。
……酒喝太多了吗?
她晃晃脑子,胃里又翻滚一阵,便再次弯下腰干呕。
依旧只是些酸水。
吐空了就应该舒服了啊。
好难受……怎么回事,喉咙中有种窒息感,仿佛被某种沉重的气体堵住了……天空狭窄得望一眼就忍不住低头避开视线……鼻子里除了酸酸的酒臭味,呕吐后特有的酸涩感,还有一股极其浓重的……
铁锈般的腥味。
“嚓。”
“嚓。”
“嚓。”
安各悚然一惊。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是这巷子里唯一的活物。
有什么东西……从后方的黑暗里一点点发出摩擦声……是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吗……又一个晃晃悠悠的醉鬼?还是说,尾随喝醉的她跟来的某个流浪汉……
现在几点了?我究竟在外面喝酒喝到了多晚?身上有没有尖锐的防身道具?
安各酒醒了一半,她手脚发软,急忙在身上摸索起来,反复掏着那两层薄薄的校服口袋。
身上却只有那一包餐巾纸而已。
不对……不对。
我很久没穿过这样的校服了。
我穿的衣服不应该是这样的!我身上的东西也绝对不可能只有一包餐巾纸!我早就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哪怕是做学生的时候,口袋里肯定也有一把指虎,钥匙扣里有一把小刀,书包里还背着一部能防御能攻击的字典,防备任何不良少年约架或被谁谁绑架袭击——
我究竟在哪里?
我发生了什么?
“嚓。”
“嚓。”
“嚓。”
那诡异的摩擦声接近了,安各喉咙中的窒息感也越发浓郁。
无法反抗,她便想跑,但根本迈不动脚,脖子上就像有一双透明的手,阻隔了她呼吸的可能,将她死死掐住脖子定在了原地。
安各只能眼睁睁看着黑暗里的那东西接近自己。
流浪汉……尾随者……杀人狂……
不对。
那根本不是脚步声。
狭窄的天空又绽开一大捧烟花。
烟花的碎末就像一片漂泊的莲瓣,轻轻飘下来,照亮了那东西。
——没有高大的个头,没有恐怖的背影,没有满怀恶意的眼神与手里闪光的武器。
那东西,只是一团血肉模糊的……人形。
它在地上缓缓地、缓缓地爬行,手掌、膝盖与地上的砖砾接触,才发出了“嚓”的声音。
安各觉得只能用“它”来形容这东西,因为伤口太多,血肉太模糊,她完全认不出对方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她胆战心惊地看着它一点点爬近。速度比蜗牛还慢些,留下的却不是黏液,而是极为刺鼻的血迹。
很久、很久之后,它才真正地爬进了安各的视野,让她看清了、确认了——
这似乎是个人。活人。
有很微弱的喘息声……用来爬动的是手臂……属于人类的手臂。
“你……”勇气似乎暂时战胜了恐惧,她颤抖着开口,“你没事吧……我帮你叫救护车吧?”
那东西顿了顿。
它……不,他做了一个类似抬头的动作,安各在模糊的光线中看见了对方的喉结。
“活人……”那声音也似乎是在确认什么似的,沙哑又疲惫:“快跑……不……”
喉结动了动,艰难地吞咽着血沫,或器官的碎肉。
然后安各听见他低低地、低低地恳求:“救救我……”
救救我。
一个和这场景再适配不过的常用语。
可是,不知为何,安各觉得……
对方怎么也不是,会轻易低头,说出这种恳求的人。
他一定是没办法了……他一定很绝望。
安各的酒已经彻底醒了——不,说到底她喝了酒吗,这根本就不是那个高考结束后的夏天——
手和脚都动不了,喉咙里的窒息感越来越强,安各拼命想扑过去帮助对方,把他扶起来带着他去医院或者大叫着吸引巷外行人注意——
可是,动不了。
她的意识在嘶吼,她的躯壳却和每个麻痹的醉鬼一样没用。
“嗒。”
“嗒。”
“嗒。”
不远处,传来了不紧不慢的第二声动静。
这次的确是脚步声,哪怕刻意放慢,也比这个在地上爬行的人快很多。
……可安各不觉得那是帮手,深夜小巷中这样不紧不慢地跟在一具血肉模糊的人形后……对方不会是什么普通的过路人。
地上的人也听见了逼近的脚步声。他动了动,停止了求救,只是忽然伸出了撑在地上爬行的手。
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即便血肉模糊。
“跑……你……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