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你的,豹豹。”
被角掖了掖, 睡意重新盖拢,她的手脚也被顺带着掖回被窝里。
哪怕是纯阳之体,也会在冬季的被窝里生出赖床的困意。
——而他总是很擅长哄她继续迷糊的。
安各不想被这么哄睡下去, 她勉强睁开眼皮,再次扯住那只即将离开的袖子, 嘟哝在枕头里近乎变成咕噜:“亲爱的安安老婆唉……你知不知道这个时代有个东西叫送货上门?大早上的去赶什么集……”
是,她当然知道他要去哪里, 昨晚老婆就报备过了, “明天我要去各个地方赶集, 早饭放在冰箱里, 你自己起床后记得加热再吃”。
知道归知道, 但在“撒泼打滚表示赶什么集啊睡觉不香吗”“睡前特意挤过去双手双脚缠住对方”“在他看书时不断哼哼唧唧‘在家陪我在家陪我’”……之后, 她本以为对方会放弃离开的。
……都拿出这种等级的对待了,还不能放弃吗?
老婆似乎是笑了一下, 然后他伸手顺了顺她睡乱的头发。
“那你知不知道,有个东西叫年假?”
各行各业一年从头忙到尾,年终总要有几天假期享受,不止快递,这几天私人商店、早餐摊等等也陆续闭店了,而他今天要去的几个早市分别位于首都结界、红海洞窟和绿山府邸,虽然开市时间有些微妙的不同,它们却不约而同地把腊月二十七选为闭市前的最后一天。
她今年特意请了假待在家过年,他总不能继续用速冻饺子糊弄年夜饭,再考虑到那帮可能过来蹭饭的家伙……既然打算准备一顿“丰盛”的年夜饭,那食材还是尽量挑一些新鲜点好。
——当然,在洛安的标准里,食材的“新鲜程度”,肯定是取决于血腥马赛克的。
那个位于红海洞窟的集市满是“现宰活杀”,眼珠大肠遍地乱滚,寻常正经天师压根不敢去的地方,视觉上扑面而来的恐怖感远超中州第一鬼屋……所以还是他自己抽时间去赶集比较好吧,洛安不想在临近过年时吓得妻子做噩梦。
况且她之前说是“专门腾出空闲”,其实手头工作也挺忙,洛安记得她的日程表:今天似乎还有许多人预约和她见面,相互迎送年礼。
这也是往年妻子不耐烦正经过年的重要原因之一:年前的种种人情往来几乎耗干了她的社交能量。
他还记得,她的最高记录是一天十四顿饭局,晚上回到家时已经气若游丝,一个字也不想说,下一秒接起电话却还能热情洋溢舌灿莲花……作为一个社恐,洛安每年都会对这样的妻子生出高山仰止般的钦佩之情。
社交达人的能量是有限的,因为她已经瘫在了家门口玄关地板上起都起不来;
这份能量又似乎是无限的,因为即使瘫在地板上她也能立刻爬起来,精神抖擞地奔赴下一个大型招待会。
……洛安仅仅是旁观,就完全歇了“年后叫上妻子一起走亲访友”的心思,他生怕对象再应酬一次就没魂了。
反正师门那串家伙都人傻,多发发红包就能打发。
不过今年她推掉了那些应酬,又各种高调宣布要“待在家过年”……
洛安套上外套,想了想还是嘱咐道:“如果来拜访的人很多,就叫李秘书她们来帮忙,知道吗?我下午就回来帮你,别太累了。”
“呃……别……”
妻子却只挤出了几个象声词。
“咕……唔……”
她在清晨五点醒来就是奇迹,他不指望她能口齿清晰。
大概是“那我跟你一起去”的意思吧,因为她嘟哝这几个字时正在奋力往被窝外爬。
“不用。你继续睡。”
即将掉下地板的安各被再次掖进被窝——这次她没能二次挣扎起来,因为对象拨开她乱翘的刘海,印了一个轻吻在她额上。
而这玩意就跟催眠封印似的,安各的眼皮重新沉下去。
……可恶。
早知道就不缠着他要固定晚安吻了,在被子里亲亲额头就犯困,竟然养成了这么犯规的技能。
【数小时后】
“……这都已经几点了?你爸之前说他几点回来?他人呢?怎么还没有回来?”
客厅的小茶几前,盘腿坐在地毯上的安洛洛小朋友放下写作业的自动铅笔,若有所思地望望挂钟。
又望望不停在挂钟前打转的妈妈。
“妈咪,”她严肃道,“你在钟下再怎么晃也无法加速时间,只会把我晃晕。”
安各:“……安静写你的寒假作业去,臭小鬼。”
你刚才还不停问我时间呢,又不是我先找你说话的。
安洛洛翻了个大白眼,像极了几天前重复“传统过年”的妈妈:“你在这里来来去去的吵死了,我根本没办法安静写作业!”
“没办法写就不写了,”妈妈在挂钟下转了一圈又回来,“快过年了写什么作业,走走走,洛洛我们出门找你爸去。”
安洛洛:“我就是打算过年时不写作业才在这里拼命赶寒假作业……别转了!而且爸爸出个门不会走丢的!”
那难说,今天到处都是买年货的人,新闻里街道上全是人挤人,安各刷手机时也见到不少朋友吐槽超市商场的人流量……
老婆性格内向,又特别怕人多,这趟出门他甚至没开车——安各醒来后特意去车库看了一眼——那老婆一个人去办年货就只能拎着大包小包挤高峰期的地铁……安各已经想象到他苍白着脸被各路人流堵在角落的画面了。
……今早为什么没能爬起床陪他一起呢!为什么就被轻易一个额头吻哄回梦乡了!
安各后悔不迭。
她甚至想要开启自己偷偷安在老婆手机上的定位器,找找老婆究竟在哪里……可仔细点进后台一看,老婆的手机定位器毫无反应,根本不在信号范围内。
……他是早发现了她安的小机器所以做了手脚屏蔽吗,还是他跑去深山老林买年货了啊??
↑都是
于是安各更后悔了,陷入了一种宛如“控制狂最想控制的东西失去控制”的焦躁中。
尽管老婆说好了最晚下午就能回来,尽管这才只是她起床后的第一小时,上午十点。
“妈咪,”女儿拉了拉她的手,“电脑又响了,你赶紧接通。”
……啧。
安各耐下性子,转回吧台旁,对着笔记本扬起营业笑脸。
“哎,您好,王总啊,好久不见……”
洛安的确没看错她的日程表,今天预约来见安老板的人密密麻麻,真要拉个表格列出来,其实和大街上挤来挤去的人头也差不多。
商人其实也是很讲究“除旧岁讨彩头”的一批人,拜财神、烧高香、炸鞭炮……更别提逢年过节时给各路关系送礼,请客吃饭喝酒,种种人情来往,又累又多又麻烦。
当然了,“累”或许只是安各自己的观点,毕竟她是个极端抵触“讨彩头”的人,每年年底都要扬着笑和形形色色的人“恭喜发财”,挑选回送各式各样的礼物再喝各式各样的酒局,聊些根本没用但不得不说的场面话……她心底是极不耐烦的。
可在中州经商就是这样,不可能完全避开“传统”。
所以以前安各回了家一个字也不想说,要么蒙头爆睡几天,要么就随便挑个海外项目,逃到不用强撑笑脸“恭喜发财”的环境里去,全身心投入工作。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对象和我一样很烦年节,不想过年”。
她每每问起他“要不要陪你回老家吃饭”“你同事之间有没有我要去的聚餐”,对象都只摇摇头,说他没什么社交,年节时人太多太吵,只想在家里清静待着,看看书看看电视。
他的确是个爱好安静的人,安各也从没见过他主动出门探访什么亲友,每年除夕和以往的日子一样普普通通地过……她便下意识觉得他和自己一样不爱庆祝这种节日。
如果不是之前碰见了那只小白斗笠,又意外遇到了他师门里那个胡令。
安各觉得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把“其实我很期待除夕这个节日,也很讨厌一个人过年”说出来。
因为他看到了她有多累多忙,便自己决定“体谅”,根本不会开口了。
……可是“在家陪自己对象吃吃饭看看电视”哪里是为难的事了?她以前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出差做项目比陪老婆更重要啊——
唉。
往事不堪回首,如今豹豹只想叹气。
随意打发完这个,她合上电脑,又晃去了挂钟下。
洛安有一点想错了——如今的安首富不再是七年前的小安总,她已经积累了足够高的地位、资格与话语权,不需要那么紧凑地会见所有人摆出那么积极的笑脸,只要挑几个地位重要的单独视频聊聊道一声恭喜,剩余的发封邮件寄个礼物,便足够“礼数周全”。
虽然每个月递到安老板手边的邀请函数以百计,应酬这种事只要想就能有……但即使她全部拒绝,也没人会觉得她不好。
以百亿为单位的雄厚资本摆在哪里,能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给你发封邮件就不错了,本人亲自到场喝酒?那是给了天大的脸面,或许她看上了你家里青葱水嫩的儿子也说不定。
……咳。
但今年不会有这样的误会,大家都知道这位家里有人了,也打听到这位提前一个月就反复挂在嘴上的“我要陪我老婆在家过年”,没人会不知趣地在这时来叨扰。
……想来也来不了,安老板的家庭住址至今依旧是圈内最大谜团,知道的人不超过一只手,寻常人想拜访她只有找秘书预约、电话联络或视频连线。
虽说临近年关要“迎送年礼”,但她提前半个月就把礼物挑好挨个送给各位合作方,朋友个个发了大红包……今天嘛,几通视频连线,几声道贺,接下来就是坐在家里,等着秘书把送到公司的年礼转运给自己。
所以安各还真不忙。她闲得发慌。
“洛洛宝贝啊……”
老婆不在家,抓着笔杆写作业的女儿就成了唯一能打发时间的对象:“别写作业了,有什么好写的,陪妈咪出门呗……你听,外面一直在放炮,这环境也不适合静心学习啊。陪妈咪出门玩好不好?”
知女莫若母,安洛洛的确早就没有静心写作业的心了——她要想老实写作业完全可以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专用小书房里,而不是抓着本子和笔嗒嗒嗒跑到客厅,一会儿望望窗户外一会儿翻点小零食,本子上才写两个字,就忍不住到处探头乱晃。
——自小年后,洛安便更新了家里的布置,窗花、春联、灯笼、大小福字,桌布与地毯都换了新样式,还有不少玲珑剔透的小摆件,不同造型的瓷花瓶里分别插着含苞待放的百合、腊梅与郁金香。
虽然没有妈妈的公司年会那样金碧辉煌,也没有她的生日派对那么五彩缤纷,但每一处都细致、恰好、意趣横生,单论窗花吧——走廊上的每一处窗户都贴着不一样的造型,安洛洛觉得可以挨个扒在那里看一下午。
爸爸是小年那天剪窗花的,当时她去同学家玩了,问妈妈“有没有跟爸爸一起剪窗花”妈妈也一问三不知,只知道哈哈哈挠头……这是今年最大的遗憾,所以她一定要把这些东西看够本才行。
而且,因为妈妈也开始接触那些东西,爸爸没再避讳术法,他还把她今年书法课的期末作业隔空罩在鱼缸上了,一个略显青涩的“安”下游着小金鱼罗罗,鱼尾巴时不时在水中“拨开”墨线又聚拢……比全息投影还有意思。
家里每一角都特别特别有意思,满满的年节氛围,可唯独只有一个缺点。
——它没办法让小朋友静心写作业。
安洛洛已经抱着作业本子在客厅里坐了好几个小时,跟到处晃悠的妈妈来往拌了八次嘴,本子里的字也没写超过五个。
……咳。
其实她坐一会儿晃一会儿的,跟视频一会儿就关电脑晃一会儿的妈妈也差不多,母女俩几乎是在客厅里晃大小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在搞某种很新的双人花滑。
要是爸爸看见,一定会在心里默默想:幸亏提前几天就把地拖干净了。
这两个穿着拖鞋叮叮哐哐晃来晃去的,很难说会不会踢倒什么脏东西,然后踩出一地灰来。
“洛洛宝贝,洛洛宝贝,别写作业啦,我们出门去找爸爸吧?”
“我还没看完这个兔子窗花呢!妈咪你别晃了,挡我看走廊的窗花——”
“嘿!你不是在写作业吗,你怎么转到走廊那边看窗花了!”
“……实践作业,实践作业懂不懂!我们老师说要记住每天发生了什么,还要写带图画的周记……我这是在做实践作业!”
呸,你就是在开小差。
安各伸手过去揪她:“行了,效率这么低就不写了,我们穿衣服出门找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