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里面的心意绝不平凡,多少玫瑰、首饰与告白仪式烘托的浪漫也抵不上的。
就像短信里的“我很爱你,我会等你,我永远也不会离开”抵不上切实等在她公司一楼的无数个小时,与无数个弯弯眼睛便轻飘飘谅解她的“没关系”。
他是会算计,很聪明,但也是个笨蛋,说话太没棱角,他甚至不懂把那无数声“没关系”换成“我等了你多少个小时我等得很冷也很生气”,这才能赚到更多的愧疚与怜惜……
安各一直很懊悔自己花了十年才明白这一点。
但晚一点明白,也比迟迟不明白好。
洛安正在拉安全带,却听妻子攥着奶茶,突然深吸一口气。
“好吧,我的确……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很追捧明星。刚才那首歌是我……追星时收藏的曲子。我坦白,老婆,那首歌不是‘跟我完全没关系’。”
什么?
“不,不止一段时间追星……好吧,两段时间。一段是我还没认识你的时候,一段是我以为你……去世的时候。我在这两段时间特别沉迷追星,所以收藏下载了一些歌,还……”
洛安懵住了。
以他的了解,她应该一直虚着眼衡量利弊,咬死不承认,直到他去完商场买好了衣服还在纠结“要不要坦白”,但最终的结果当然是不了了之,他成功地把“外套为什么会被血弄脏”混过去,她也再次打着哈哈把“追星”糊弄过去——
为什么豹豹突然就真的“坦白从宽”了?不按他预想的套路来?
他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
……洛安根本没想到,随手买回来的一杯奶茶,便成为骆驼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的算计。
因为那在他眼中,的确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
揣摩豹豹、观察豹豹、细致入微地记下她的喜好,七年来心里握着又厚又重的旧账本,他本以为能预测到她的举动、制订万无一失的套路。
可是,如果看到什么东西就自然想起“豹豹喜欢所以带给她一份”,又把这习惯刻进了平凡无比的日常里,做起来浑不在意——
那总会有疏忽的地方。
因为关爱她变成了自然的本能,无关任何算计,那便也有了许许多多的错漏。
“……所以,我交代清楚了,老婆……”
其实哪里是什么无懈可击的套路,当妻子真正选择坦白了,诚恳又担忧地看着他的眼睛——
“所以你该告诉我,前几天,工作时究竟为什么会沾血,又是否伤到了哪里?”
洛安:“……”
洛安真的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张张嘴,又合上,困惑、迷茫、又紧张。
“我……没……”
没有质问,没有怒火,她的脸凑近了,过甜的奶茶味淹没了洛安的嗅觉。
“安安。轮到你了,告诉我吧?”
“……”
糟糕。
……他怎么可能真的告诉妻子“我几乎被红影撕了个半死导致我一回来就找你采阳补阴才恢复了一点魂体”……但他又怎么可能真的在这样的眼神里说谎?
第216章 第二百零七课 无法抗拒的武器与不得不遮掩的弱点
车厢内, 他们的距离极近,脸几乎挨在一起。
任意一方稍微往前探探,就能产生一个亲亲。
……妻子却没有亲他, 她只是一直、一直、一直定定地注视他。
或许她觉得这是件严肃正经的事, 不该用暧昧的手段诱骗;又或许她根本没想到自己能使用这类似“美人计”的手段, 毕竟他们之中她总是倾向于认定他“美丽无比”的,质问他时她会拿出公司里大老板的威势, 从来学不会那种温声细语的贤妻做派——
没有肢体接触,没有暧昧言辞, 只有最直白的注视。
“等你坦白”“我很担心”,不需要阴阳眼,谁都能读出这双眼睛里着重强调的潜台词。
……洛安快扛不住了,比起脸颊吻, 这注视对他产生的冲击多太多太多。
谁让他的身体依旧半死不活,对活人理应沉迷的亲密行为完全无感,但“被她的眼神百分百关注”带来的感觉却与生理激素无关……
洛安太喜欢被她这样凝视了。
这就是令他陷入初恋、英年早婚、又沉浸至今的源头。
他这么喜欢……所以没办法……在这样的眼神下……说谎……欺瞒……
“安安?”
尤其再加上这个称呼。
不是追星上头时谁都能被喊的“老公”, 也不是略显轻浮不太正经的“老婆”,她凝视着他叫他“安安”, 就仿佛确认了他是全世界最值得关注的存在……
洛安想要坦白。
【前几天在从慧大厦有许多人来围攻我,更前的几天有只红影把我丢在钢铁厂燃烧的锅炉里。】
【随着复活进度的提升, 我作为生魂和身体的契合度越来越高, 也越来越趋向于活人, 泡在属于阴煞的怨气里, 就越来越冷。】
【我受伤了, 还没好全, 很疼很冷,所以你最近应该全身心陪护在我身边, 不准做任何其他别的事,就只陪着我。】
……但这不是坦白,这只是埋怨与勒索。
“我有点疼”“我有点累”“我希望你如何如何”——他不能把表达这种话培养成习惯,太危险了,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不算严重,根本没必要再透露——
小孩可以习惯在每次摔倒时向母亲哭诉,天师却不可能习惯坦白伤情表示痛感,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难道他以后每一次受伤都要让她受惊吓吗?
他自己的工作日常,不能演变为她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
更何况……
他知道她正在做那个夏夜、小巷、燃放着逼仄烟花的梦。
他不想再增添她的恐惧与怀疑了。
“安安?”
洛安放在一旁的手动了动。
他滑下安全带,偷偷在车座与车门的缝隙中攥紧了那只手,再然后……
细微的一声“咔”。
他折断了自己的一根手指。
安各皱紧眉:“你在做什么?”
痛感清晰,清醒的思维也一并带进来,盖住了刚才快要全盘托出的动摇感。
洛安默默把被折断的手指折回去——到底还是半死不活的鬼,复原一根手指,不过是耗费几缕怨气便能办成的事。
他把只留了些淤青的手指递给妻子看。
“没受什么大伤,”淡淡道,“我在从慧大厦调查情报时被几个人发现,他们围攻我时的确打伤了我,但现在只是手上有点轻微的小伤,今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外套上沾到的血是其他东西的,别担心。”
安各愣了愣,赶紧捉过他的手,打开车灯细瞧:“我怎么前几天没发现——”
“很小的伤,也好得很快,我就没告诉你……”
老婆轻声说:“前几天在上面抹了点药粉,那种药还有点增白遮瑕的功能,所以根本看不清。”
是这样。
只有一道很淡、很淡的青色淤痕,爬在老婆的手指上,如果不是专门抓住开灯细瞧,几乎看不清。
虽然老婆是个大美人,但他的手并非常规美人标配的“冷白无暇”,既不“细嫩”,也不“白皙”,仔细一摸便能发现细小的浅疤与薄茧,触感凹凸不平……只是手型总体修长,又没有严重的大疤,不影响粗略的外观。
这也导致老婆手上如果出现新鲜的划痕,很难立刻看出来。
安各摸了又摸,甚至调出手机电筒来看了看,这才确认只有这么一道很小的小淤青,老婆身上没有大碍。
“真的没伤到别的地方?”
老婆眨眨眼:“你不是看过别的地方了。”
安各:“……”
也是,如果是前几天“买奶粉”那晚上发生的事,他们之后就有过一次亲密接触,她该看的不该看的全……
咳咳。
如果他身上有什么大伤、流了不少血,她作为对象是绝对能发现的……但没有,安各知道他很健康,也很安全。
安各姑且松了口气,又立刻皱紧眉:“以后再小的伤也必须告诉我,知道吗?”
老婆乖乖点头。
“……你不会暗地动用了什么玄学手段遮掩自己伤势吧?”
老婆乖乖摇头。
做鬼本身能自动愈合伤口,不算玄学手段,所以这也不算说谎。
——就像自己折了自己一根手指,然后表示“我只受了这一点伤没愈合”不算说谎,他真正的伤口的确早就迅速愈合了,伤势也好了十之七八。
“瞒着对象偷偷追过星”和“瞒着对象自己严重的伤势”毕竟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那份注视再怎么诱人动摇,洛安也不想吐露半分。
如今她已经把他曾隐瞒她的秘密拆穿大半,各路调查也依旧紧逼,可他宁愿破罐子破摔跟她坦白“我是个与封建迷信沾边的臭道士”,也不愿意告诉她……
【我受了伤】
【我不是活人】
【我当年如何死去】
他克服了自己的死亡重现,克服了对那只红影天然的恐惧,但那个夏夜炸着烟花的小巷依旧一遍遍在妻子梦中回荡——依旧有人抓住了那一点,就像之前不停地试图把玄学的存在透露给安各,依旧有人要在妻子面前揭穿他费力掩藏的一切。
安各奇迹般接受且查探到了玄学界的存在,又奇迹般依旧坚定地保持着否认的心态——
可这还不够。
一个人或许有可能鼓起勇气去拒绝一种宏观的世界观,只要那与自己是“两个世界”的存在;
但一个人怎么能拒绝自己日常生活中、感情关系中最亲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