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眼看着女人用指甲划过他颈侧皮肉,男人则一把将她往地上推——
差不多了,小安各默默从地上坐起来,伸手扶住了母亲。
女人的脸在那一瞬间扭曲起来:“别碰我、你别碰我——外来的小鬼!脏东西!”
嗯。
小安各收回手,低头看着她跌坐在地。
面无表情。这个小孩的脸上没有半点能称为“可爱”的神情。
女人颤抖起来,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你怎么能这样看妈妈——妈妈也是害怕——妈妈——并不是——”
“行了,别再跟她废话,没大没小,又脏又臭的,也不知道你平时是怎么教育出来的!”
男人一把拽起女人的胳膊,眼神凶厉地瞪向安各:“你,快滚去洗澡换衣服,别在这里发臭,我真是再没见过比你更恶心丑陋的女孩子了!收拾好了就跟我们走,过几天老太太还有个慈善晚宴,这次你必须——”
我必须?
小安各想扑过去打他。
但脸太疼,手也很酸,浑身上下提不起劲,她坐在地上,沉默几秒后,只是拽过了一张吃空的汉堡包装纸,倒空了旁边的可乐杯子,捞出冰块包了起来。
女人忍不住说:“真脏……你这孩子怎么会这么不讲卫生……”
又没人教我,你们管得着吗。
她举起沾着点可乐和酱汁的冰块包,摁在自己火辣辣泛疼的脸颊上。
模糊记得,电视机里,那个漂亮女主角就是被欺负之后,朋友就是这样冰敷她脸的。
……没有朋友,没关系,她自己有手。
“我说话你听到了没?过几天的慈善晚宴你必须打理干净了到场,没有如果——”
“好,我可以到场。你们要我配合一次,也行。”
小安各举着冰块,看着门口那两个表情各异的大人说:“但过几天也是我的生日派对。我要请幼儿园的同学来这里玩。”
——是,她五岁的生日。
上幼儿园后交到了许多的好朋友,又从电视上从同学们的口中听到这回事,她第一次决定,要认真庆祝自己的生日。
虽然她的生日在夏季,暑假,这是一年间她最讨厌的季节与最讨厌的时期——况且她以前从未觉得生日那天会发生什么幸运的好事——
但这一次,如果能借口用它开起派对,重新见到同学,和他们说说话玩一玩……
那她还是很愿意庆祝的。生日。
电视机里的人那么那么幸运,同学们提起生日派对的笑脸也那么那么开心……她只希望在生日那一天体验几十分钟的小幸运,不过分吧?
——当然过分。
瞳孔布满白膜的魂魄轻声说。
【第一次,是五岁的生日。】
【父亲和母亲还是没能在奶奶的慈善晚宴讨到好处,尽管他们穿上了最好的衣服,又带上了打理干净的我。】
【母亲直接出走和情人一起旅行,父亲则独自窝在房间里喝了很多酒,然后找到我,在我弯腰调整派对气球的时候,用电视机砸破了我的头。】
反正你又不是什么电视机里的主角。
你只是个脏兮兮臭烘烘的小崽子,父亲砸下电视机时这样吼道,你活该去死。
……小安各倒在地上,过了很久很久,又似乎只是睡了一小觉。
然后,她爬起来,模模糊糊地想起,哦,生日派对。
气球……应该扎在这里……我还有横幅没写完呢。
第264章 第二百零五十课 幸运与不幸相互的交织与错开
幸运。
原来那东西从一开始就与她无关。
家庭、友谊、事业、爱情……从最开始的那个地方, 一切就没可能。
这个世界从不存在神佛鬼怪,就算很多很多神仙幸运地存在又幸运地向她投来视线,也不会响应她“啪”一声打起的响指、为她盛上装满所有圆满与美好的托盘——
话又说回来, 她根本不会打响指。
她的手指又胖又短, 还黏糊糊的, 要么沾着血与灰,要么就沾着油炸碎屑。
……这不是一双属于女主角的手, 所以,不会有清脆的响指。
最后的最后, 只能听见,“邦”。
电视机砸下。
雪花片伴着血一起,滋啦滋啦蔓出一小滩。
喝醉的男人在骂她弄脏了他昂贵的鞋子。
……再然后,就听不清了, 她趴在地上,觉得眼皮很沉很沉。
家庭、友谊、事业、爱情……长大之后的故事,未来所有后续的可能性, 原来掐断它们是这样一件简单的事。
一个坐在电视机前发呆的小孩,没有尖利的爪子, 没有森寒的牙齿,凭什么幸运地获得“活下去”的权利呢?
大人稍提高一点声音争吵, 稍抬高一点手掌挥下, 稍稍走近了勒她衣领……就能将她整个抓起, 成为印在她心底的阴影。
一个不满五岁的小孩, 杀她就像杀一只小羊羔那么轻易。
你凭什么神勇无敌, 在成人的拳头下毫发无损啊?
醒醒吧。
被打疼了, 才知道跑。
耳光挨多了,才学会用拳头反击。
她不是个点满了拳击天赋与超人武力值的天才小孩, 她只是拥有了许多许多次积累经验、进步提升的“机会”而已。
所以,那之后……
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孩,成为绑匪们撕毁的“不值钱票子”,也很正常啊。
一个还未成年的少女,为自己喝酒飙车的行为付出代价,在男闺蜜的豪宅“肝脑涂地”,岂不是天经地义。
一个刚刚毕业的准大学生,独自喝酒吃烤肉再扶着电线杆呕吐,摇摇晃晃地走进某条烟花逼仄的小巷……
许多许多次教训。
名为安各的家伙一点也不讨喜,一点也不幸运,她还偏偏把自己当成无敌的存在到处作死,那凭什么次次逃脱家暴、绑架、虐打、谋杀、车祸、夜晚的跟踪杀人狂——
如果不是某只阴煞的死亡重现注定笼罩那条小巷,高考结束数日后的那晚,独自夜游又醉酒、最终死在跟踪狂刀下的女高中生……
“被奸尸”这种新奇独特的人生体验,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拥有啊。
如果不是那个精神不正常的跟踪狂脱裤子的手一直在打哆嗦,如果不是从另一条时间线飘来诡异的血腥气,当他弯腰想撕开那件校服外套时,对上了一双徐徐睁开的眼睛……
安各一拳砸断了男人的鼻梁,并不记得三分钟前自己在一柄小刀下咽了气。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跟踪狂会看着自己鬼叫,仿佛看见一具重新动起来的尸体……
大晚上揣着把小刀跟在高中女生身后鬼鬼祟祟地脱裤子,这种人本就不正常吧,谁想搭理他恶心变态的精神世界啊。
安各拳头与防狼电击器双管齐下,把人彻底砸晕过去后,又转头想寻块板砖泄恨——她没想起要报警,那天晚上喝得太多太多了,她视野里的天空还在360度旋转着放烟花呢——
可摸到板砖后再醉醺醺地转回去,就见那个死鱼般瘫地上的男人不见了,地上什么都没有。
小巷空空荡荡的。
她愣了一会儿,挠挠脸,转头,又扶着墙呕了一堆酸水出来,便摇晃着睡倒在地上,将夜晚的一切当作幻觉彻底遗忘。
——与此同时,被逼入绝境的天师抵住小巷的墙面,无数次从血液与脑浆中抽出双手,抵御同行们的法器与符咒,恍惚间似乎瞥见了不远处的尸堆里突然冒出一个茫然的男人,半提着裤子——
可他杀了太久,太累也太麻木了,没精力去分辨那是一个误入此地的活人,还是本阳会驱使的又一个傀儡。
总归,他的阴阳眼能看出,那人身上背着许多冤孽,似乎是个拿少女元阴修炼道术的家伙?
那就无所谓吧。
他麻木地伸手抓过去,捏爆了那人的脑壳,又用他的躯体挡灭了一道飞来的雷符。
将仅剩的一截腿骨抛回尸堆,天师便继续挣扎着求生,希望能回到一间床上睡着人的酒店房间里,还不知道最尽头已经有一抹红影等在那里。
……不知道,不清楚,许多次交织,又许多次错过。
她倒下过许多次,但与他在冥冥中无形交错的,也只有那一次。
某种意义上,曾一起死在同一个地方,也是难得的幸运。
毕竟他比她更倒霉些,没有不死的能力、天赋的加成、与生俱来的强大体质,一次“死亡”,就再也没机会重新站起了。
他只死过那一次,不过,在那之后,以“死人”的身份,有幸见过了季家大宅里开车撞击的少女、知道了绑架案里被枪杀的儿童、意识到她闯入死亡重现后穿着高中校服的形象有些奇怪……
可他还是没能真正接近谜底,直到想起了那段沉在冰洞下失去呼吸的旅行。
……谁愿意去想象那个谜底,就像小斗笠不再愿意去探究“姐姐以外我最在乎的人是谁”。
安各是正常、积极、活泼、健康长大的姑娘。
安各绝不是曾无限次独自死在某个地方的人。
……她真的一直鲜活活着啊,他的眼睛他的判断绝不会出错的,她不是什么怨鬼也不是什么妖怪,会笑会哭会怒会疼——
她只是【死不掉】。
被电视机砸死,被枪管崩死,被车子撞死,被小刀捅死,被冰海溺死……闭上眼,再睁眼,迷迷糊糊地挠挠脸,然后没事人般走开了,仿佛刚才自己只是宿醉头疼。
她自己也从未意识到自己的特殊,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死亡的疼痛过程能令人堕落成鬼,而暖洋洋的“睡一觉”“忘干净”要好太多太多了——她甚至会一并忘记前因后果,简单地理解为“做梦”再抛到脑后——
……可究竟为什么呢?
没有为什么。
如果要小安各说,谁让她不是幸运的电视剧女主角呢,她的倒霉几乎贯彻整个人生——
最倒霉的出生日期,最倒霉的八字,倒霉的性格倒霉的身材,浑身上下没有哪一点讨喜可爱——而且从一开始,“父母”这个人生选项,她就倒霉地选中了最糟糕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