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我远点。”大人的表情冷淡又鄙夷,“很恶心。”
真的很喜欢、很崇拜、经过刚才的事就更加敬仰未来自己的小斗笠:“……”
再早熟的小孩,想黏人时被最信赖的大人推开,也是有点伤心的。
他抿抿嘴。
洛安:“……我警告你,不准用我的脸做出委屈巴巴的表情。”
小斗笠眨了眨有些水润的阴阳眼:“为什么?长大了之后就不可以扮委屈了吗?”
洛·专职扮委屈白莲十年·安:“……可以是可以,但情况不同场合也不对……站好。”
最后一声“站好”有些变化,听起来更像是之前那句“准备好”。
小斗笠收敛了表情,回头望去——
电梯轿厢顶端,突然发出一声闷响,然后是极其刺耳的摩擦声。
“滋啦——滋啦——滋啦——”
所有按键灭下亮光,再亮起,灭下,再亮起。
而头顶那块天花板抓出一道,二道,三道长长的凹陷。
就像是有东西踏在了上空,又弯腰,伸出指甲,一下下地挠着壁垒,想要破开进来。
五层以下,是安各的财产,也是洛安动手前特意加持过的安全领域。
五层以上……
“滋啦——滋啦——滋啦——”
小斗笠并不慌乱,就像突然被扎了一针药又被扭曲身躯再塑形,遭了一通与缩骨功相反的“扩骨功”后反而更加雀跃兴奋,他再次信赖地看向自己。
洛安无声地点点头,冲他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便迅速融化、散开、宛如被阳光悄悄蒸出晨雾的水面——
阴煞直接化作一团漆黑又虚幻的流体,从电梯门悄无声息地滑出去了。
小斗笠:“……”
好吧。
能把成人变小,能把小孩变大,未来的自己在奇怪的领域修炼出的本领堪称登峰造极,那化作一滩奇奇怪怪的东西阴暗滑走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说不定还会变成藏书阁里提及的巨大妖魔呢。
他正猜测着“搞不好我真的会七十二变”,就听到头顶的“滋啦”尖至极限,挡板终于破开,尖锐锋利的长指甲直插他脑后,血红色的裙摆袖袍将他完全裹住——
红影猛扑而下,像头出笼的凶兽。
“洛·安——”
哦,是这样啊。
小斗笠歪歪头,避开了第一道袭击。
战斗本能既刻在这具躯体里,也刻在他灵魂的深处,因为是自小唯一熟悉、也自认唯一做得最好的东西。
有个难缠的大鬼盯上了他,我作为转移它目标的诱饵站在这里,另一个自己趁此机会脱身去做什么——看他脱身的时候那么无声无息,大概率是想在不惊动大鬼的前提下偷走什么东西——
赤红色的煞气翻卷而来,带着腾腾火焰,走神的小斗笠迅速后撤转身,抓住上空的电缆反手就想剪回——
嗯,等等?
如果希望他在这里帮忙做清理并吸引对方的火力,那应该把那把被没收的剪刀还给我吧?我可不会掐诀施法变出武器来——
小斗笠还没想清楚,挥出去的手刀就切向了红影攻击时露出的侧腹。
“噗——轰轰轰!!”
……哎?
小斗笠看向被打穿的电梯井,和摔在七楼天花板上的红影。
我明明是赤手,没用剪刀……
哎?
将手举到面前,小孩眼神闪亮地张合了一下自己修长有力的五指。
是天师常年炼体的效果吗,还是某种已经内化在躯壳里的深厚道行,用起来时不再需要念咒作法,只需要心随所动……哇这个做清理绝对是最方便的!!比我的剪刀方便多了!!
一个笨拙的手刀并没有将红影彻底击溃,无视周围损毁的建筑物,它很快就站起,收拢煞气复原伤口,再次俯冲扑向小斗笠。
“洛安,你得死——”
小斗笠没有多话。
他兴致勃勃地冲向对方,瞄准它的右腿。
我能不能用手刀再剪——哇啊啊我竟然真的能用手刀剪破阴煞的大腿!!
趁着他低头攻击,红影的指甲伸长,它反手就捅破了【洛安】的肩膀,带着滚滚烈火将他抵在墙上——
可没有轻嘶,没有鄙夷,对方连句嗤笑都没发出。
它隔着盖头看见了一双特别闪亮,宛如小孩在超市特价区里淘到最心仪玩具的眼睛。
红影:“……洛安?”
小斗笠冲它扬起纯真又快乐的微笑。
然后他伸手,直接撕开了红影的腿骨。
“轰轰轰——哧——嘭——”
——从慧大厦,17层,一团攀附在墙上爬到露台旁的黑色流体顿了顿。
他确信自己拿到“趁手的武器”后绝对会开始大搞拆迁办,而红影也不是个打起来会顾及环境的家伙……所以整栋大厦离“被完全摧毁”的结果也很近了。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流体忍住腾出“手”来捂耳朵的冲动,飞快漫过露台栏杆,穿过宴会厅、后方的长廊与更深处的本阳会会长办公室——
最终,这团黑色流体从标有“天道定命”的牌匾后的墙缝悄悄渗入。
绕过符纸、阵法、与无数开启着张开结界的法器。
漆黑的阴煞睁开双眼,洛安在戚家的暗室中再次聚拢、现形。
……其实活着的时候他远没有修炼到能把自身化作流体的程度,玄学界多的是化作仙鹤化作银狐的术法,但洛安当初修行时就心想,要么就不学,要么就学个透彻发明出一种分外实用的新术法……
譬如大蛇,能扛伤,能引雷,再变大点还能抗洪涝,多实用。
譬如流体,能潜入,能隐匿,再变碎点还能渗透过所有大型阵法,多实用。
可惜他只会变幻前者,后者他一个活人要想掌握透彻,少不得把身体拆成七八百块碎碎研究一番……
洛安学化蛇时还是单身狗,无所顾忌,想变成流体时却已经英年早婚,他再破烂也不得不顾虑妻子的眼神。
“如果把自己在地下室拆成七八百块,意外进来豹豹也许会被我的碎尸吓晕”——出于这样的顾虑,洛安不得不放弃了这个研究方向。
然而,死后。
作为阴煞,他再顺利不过地研究了出来。
这里还要额外感谢安洛洛小朋友去上幼儿园。
全职带娃的家长第一次欢送孩子被丢进教育系统后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如果不是安各中途出差回来找保姆阿姨做饭,洛安少不得要在地下室里开瓶葡萄汁庆贺再乘着兴碎个千八百块。
……总之,言归正传。
洛安顺利潜入了戚家位于从慧大厦的暗室,远在数月前戚家踌躇满志地召开那场玄门集会,他就在默默打听这间暗室的位置,与相应机关。
之前几次对本阳会的洗劫、袭击,不过是小打小闹,都是为了遮掩今晚的行动。
——他必须摸清楚戚家嫡系最擅长的阵法轨迹、法器种类、在一次次交锋中推断出他们用来困住红影的位置是——
洛安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
平平无奇,与戚家在外的无数宝库一样,放着一盏人形鱼首铜立灯,鱼嘴里一滴滴吐着可以无风自燃的油脂。
这间暗室空空荡荡,且八方四角都立着这样的灯。
但……
洛安再次伸出手,那只手掌缓缓消散,化作一滴滴浮在空中的漆黑细点。
是“点”。形成流体的“点”,并非粉尘。
因为它们没有无序飘散,而是依照主人的控制,再次巧妙地游动、滑行、绕过空气中那丝丝缕缕几不可见的——
“就是这。”
成千上万条傀儡线显了形,它们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将这处墙角裹成一颗巨大的蚕茧。
而那盏立灯,不过是许多道傀儡线暗暗折射的幻影。
洛安收回手,缓缓打开了自己的阴阳眼,直视前方。
触碰立灯会惊动戚家人,触碰傀儡线会瞬间召来红影,就算有人侥幸中的侥幸看见了这里却没伸手碰,这处角落也会……
洛安轻轻牵起蚕茧旁那角赤红色的袖摆,慢慢往上。
面对面,红影的真身——那个他异常熟悉的女人正躺在傀儡线所组成的蚕茧里,她面色白里透红,气血十足,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嘴和眉毛凶神恶煞地拧着,整张脸几乎可以拿去做镇宅驱邪的面具——但她的瞳孔,她的瞳孔却涣散无神。
徒有凶相,没有灵魂。
这是当然的。
因为她死很久了,她只是那个赤色阴煞留在这里的尸身。
洛安静静地看着这具遗体。
他无数次期盼过自己的眼睛能看错一些东西,可每一次,都这么清晰。
这具尸骨不是“顶着妻子样貌弄虚作假”的什么东西。
也不是“为了恐吓我逼退我再杀我一次”弄出来的陷阱。
更不是某种阴谋、某种算计、某种由本阳会或别的什么势力刻意制造出来的……
洛安看着死去的安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