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又辞去姓名、身份,亲自追捕那只堕落疯魔的阴煞。
再然后……
他亲手杀了她。
【洛安——洛安——是你——我要你偿命——偿命——】
……呵。
洛安撕碎了手帕,又摔碎了玉镯,看着那些碎片在地上爆发强光,女尸的形容迅速腐化、风化、化作细沙——
红影早就没有真身了,一抹勉力支撑一千七百年的执念怎么可能还维系得住自己刚死时的尸身样貌呢?
更何况是那个天师亲手斩杀了她。如果他决定亲自动手,就不可能放任她的魂魄继续彷徨堕落在千年的黑暗里。
而且,【安各】,那个女人,他的妻子,就切实活在这里,完整的,鲜活的,她活在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这个生机勃勃的时间。
所以红影不是她。
一抹怨恨也好,一抹执念也罢,不知怎的破开了天师的封印,又不知道用残缺的魂魄融合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竟然再次动起来、恨起来、要杀人、要复仇、还凭着那股执念做着春秋大梦要复活一个死在一千七百年前的死人——
红影不是她。
不是她……
强光熄灭,玉镯与尸身的碎片尽数散去,化作一道黑漆漆的入口。
洛安一步跨入,面不改色地掠过那些眼熟的苔藓与湿痕,避开毒气与怨鬼——
他再次下入地宫。
是啊。
没有地宫能这样完整地封存一千七百年。
它只是从红影的埋骨之地,化作了红影的“鬼域”,冥冥中变为了不再存在于世的,随着红影的位置随时变动方位的海市蜃楼。
等待一个千载难逢的吉日吉时,运用特殊的玄学手段诱导它出现再进入固然可行,但前提是地宫的主人——红影没有苏醒,如今它复苏起来活动,这座地宫的入口只会藏在它最隐秘的尸身旁——
的确。
把最心爱的宝物,最重要的诱饵藏在自己的鬼域,是再明智不过的决定了。
洛安的鬼域里正呼呼睡着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们。
红影的鬼域则用来留下千年前的地宫、千年前的秘密、千年前在正殿死去的她与——
【夫君】。
洛安停下脚步,望着漂浮在水中的棺木。
自己正合目睡在棺中,并非鲜活如幻影,也并非完全失去最后那一点生气。
他还有救。
洛安伸出手,一套复杂的手诀叠加着阵法层层罩下,他花费数年夜以继日研究的成果……
他绝对会成功。
如果不是今夜,红影会一直看守在这尊棺材身边,确信他绝对会现身前来,瓮中捉鳖。
可是……今夜……
他成功了。
避开所有视线,独自到这里,完成了……与自己躯壳的连接。
这样一来,祭日一到,只要与它同在一道特殊的河流中。
他便能完全回归。
——复杂却迅速的咒法完成后,洛安收回了手。
棺中的男人依旧静静躺着,并没察觉到自己的魂魄下了什么样的咒,也没意识到自己未来的某种可能被精心地、狡猾地、邪恶地完全抹去了。
【夫君】。
那只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如果化作阴煞的原主人无法再次链接回归,那么,某个更加适配这躯壳的,干净又强大的魂魄,或许真的会被再次召回,介入。
但是……
洛安最后看了一眼棺中的躯壳,转身离开。
无所谓。
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能阻挡他的复活,他经历过那么多,准备了那么多,夜夜殚精竭虑遭受折磨——他必须也必将带着跳动的心脏回到他的妻女身边——
不管那是所谓的【前世妻子】……
还是【前世的自己】。
第276章 第二百零六十二课 保护无归境的生态环境从小事做起
我是什么?
来自哪里?
叫什么名字?
我……
红影几乎没有任何对过去的记忆了, 脑子里零星剩下的“思绪”就像是某种淹进水里的老式火机,迟钝的,沉默的, 几乎报废的。
但无所谓, 一只癫狂的阴煞不用研究哲学。
我是谁, 我在哪,我要到哪去——它不在乎。
它只渴求活人的血肉。
红影如今所有勉强建立的“思考”都起源于那一夜, 一个跌跌撞撞的活人闯入它的鬼境,鲜血再次将它唤醒, 而一派野心勃勃渴求长生的天师们带着腥气浓郁的河流破开了千年前那个天师下的封印——它死也不会忘记的那个天师,他所下的封印就是要将它镇压至地老天荒完全消散,但区区一个百年寿命的活人可赢不过千年的时间——
封印总有动摇的一日,智者总有贪婪的一批。
……虽然跨越了这样长的时间封印松动是正常的, 但记忆里那个天师并不弱小,红影有些好奇最终那群人是用了什么完全破开他留下的阵法……
水行的符咒?
不,海水?
还是潭水?
……不记得了。
只记得重新睁眼后, 第一刻,便是铺天盖地的丝线。
掐着头, 束着腰,牵着手脚, 就像是被提在铁钳里的棉花娃娃。
它顺着戚家家主的傀儡线而去, 许久不用的关节咯吱咯吱踩过地上的血, 不知何时吞下的尸泥早就粘脏了衣襟与裙摆。
零星的“思绪”再次被一张狼狈不堪的脸点燃, 只需要一瞬间。
一瞬间。
红影停在小巷尽头, 操控着那截曾被剁碎的脖子, 嘎吱嘎吱低下去。
烟花在头顶绽放。
它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
……她,有那么一瞬间, 稍稍想起了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就像骤然绽放的烟花……
“啪嚓”,又迅速熄灭。
她再次变回它。
僵硬混沌的脑海里唯独只映着那张脸。
这个人,我认识的。
对了,对了……
他是我的凶手。
当年杀我的人。
红影伸出指甲,挑起他的下巴,细细打量。
……是这个人。是这张脸。啊……找到了。
那,杀死他。
站在后方,牵着绑它的丝线的男人也在大叫,半是暴怒半是惊恐——
【杀死他!!】
当然。
杀戮,一个阴煞的本能,更何况是杀死曾谋害自己的仇人?
红影从不在乎身上绑着的那一道道的傀儡线,对它而言,削断那些线不过轻而易举,但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它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不在意,为什么要理睬身上乱七八糟的线?
不是活人,不是怨鬼,它好像就只是一团睡太久脑子都腐烂的虫。
除了【杀死他】。
什么也不想理。
于是戚家家主牵动丝线,给它下达命令。
红影漠然地执行。
它被主人指引着握过黑钉,一下下锲入那濒死男人的手筋与脚筋,掐断他最后一丝反击的可能性。
可是——不知怎的——每当她插下黑钉——见到男人体内迸出碎片与鲜血——嗅到他的痛苦与伤痕——
她快腐烂的脑子,就会变得“鲜活”一点点。
红影逐渐开始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