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砍出来,一个往里抓,他这一身伤口都来自于前世的这两个人,归根结底还是夫妻吗?
不懂如何在感情上心意相通,倒是能够默契地共同杀死他。
安各看着猩红的巨人抠挖那些伤口,眉一皱再皱,原本平复的恶心感又要上涌了。
红影与她之间的呼应关系,来自于她们产生的“怨恨”,可自白蛇扑出后红影就一门心思地把仇恨值撒给他,所以安各才会感到身体轻松——
然而,这一次,是安各有些憎恨那东西了。
看着白蛇被抠开涌血的伤口,恨不得红影快快去死。
……不,不行,不能再拖延了,他又不是什么真正拥有钢筋铜骨的蛇妖,只是施咒临时变出的肉|体凡胎,当初她还从小师妹潘佳那里打听过,这种术法是有时限的,而那怪物不知道有没有疲惫的时候,再拖延下去谁知道会不会扭转局势……
况且,无人机是经过他改装调试的,装填的炮火也应当有他的一部分力量。
以他谨慎的个性,肯定会给自己留后手。
……对吧?所以此时发动空袭不会伤到他……
忍着那种强烈的恶心感,安各咬了咬牙。
“老板,已经就绪,但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并不知道无归境所发生的一切,只渴望迫切下班的李欣童道:“这一波我们不仅仅在无人机上装填了您调试过的东西,还加装了许许多多您从玄学界购买的资源,保证火力能够最大……”
许许多多?从玄学界购买的资源?
安各心头一跳。
是,她起初拜访监管局时就建立了合作,以商人的手段调查联络了许许多多的世家,又搜罗了不少能用钱买到手的秘宝作为自己的“资源储备”,便于以后在玄学界谈生意时当底子,人脉与物资永远是进驻新领域时到手的第一要素——可那些东西她还没来得及向老婆悉数介绍,老婆亲自调试的弹药只有漆黑的那一批——
全部投放下去,那些不属于他力量的、来自其他世家门派的法宝肯定会伤到他吧?
她没想到……虽然加装最大最多的火力,秘书做得也没错……但……
可是,就在那一刻。
猩红的巨人反手抠开了大蛇最严重的伤口,将它狠狠摔向天空——
白蛇没有嘶鸣,没有呐喊,就像是暂且发现战场局势不佳便后撤退开的先锋,它在空中扭转身躯,便箭一般扎了回去。
那毕竟不是真的原始野兽。
有那么一秒钟,安各对上了浅茶色的瞳孔,看清里面闪动的,不是兽类的怒火,亦不是杀戮的兴奋——
那是属于一位顶尖天师的战术判断,无论如何都能迅速反击的战斗直觉。
第一次,是他对她下令,冷静,漠然。
【时机已到,动手。】
安各心跳漏了一拍,摁下按钮。
“开火。”
“嘭嘭嘭嘭嘭嘭——”
——第三波火力,漆黑的煞气混杂着无数彩色的法宝光芒,击穿了缠斗在一起两头巨兽。
就像烟花炸开。
灿烂的、灿烂的烟花中,猩红的巨人再次咆哮着化为肉末,而大蛇直直地安静地掉下去,明显失去了意识。
两者一前一后砸入红海深处,安各深吸一口气,立即发令:“派来第四波无人机,这次装满你能找到的医疗物资,胡令,我们下去接……”
“等等。”
洛梓琪突然拦住了她:“等等,你看海底。”
……什么?
安各不明所以地往下看,可却什么也看不见。
在洛梓琪的眼中,组合出猩红巨人的无数怨灵鬼魂缠绕住了失去意识的大蛇——涌入他身上每一处伤口灌入每一处——
“那毕竟是尊集合了天地鬼魂怨念的法器,”洛梓琪的脸色极其难看,“我们想得太岔了,那不是什么具有真正肉|体的怪物。”
打烂它也好,轰穿它也好,凡人的手段是无法粉碎一尊能倒转乾坤的法器的——
而它正如海水般灌入昏迷白蛇的体内,势要找到他最大的弱点,将他也化作下一个傀儡。
安各不明白。她根本看不见那些呻|吟滚动的鬼魂,她只觉得那是一堆马赛克碎肉而已。
“怎么……等等,那东西把他裹起来了?植物吗?还是寄生虫?”
洛梓琪却一把拽她离开视窗:“我们还要飞得更高一点,远离这片海面,以免它袭出——”
安各拧眉:“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他会被那种怪物控制?不可能,我——”
“安各。”洛梓琪定定地看着她,“你知道洛安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
……是什么?
过分敏感的心思,无比阴暗的脑回路,一旦失血过多受伤过重就沉迷脑补……
这样的家伙,倘若被鬼魂的怨念重重包裹,连三秒钟都坚持不到吧?
安各却读不懂洛梓琪的意思,她皱着眉往外拉手:“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他受伤了,我得赶紧呼唤坐标回去救援,而且他是绝对不会被什么垃圾寄生虫控制的,他可是——”
洛安,是很强大的。
……但强大,究竟又是什么?
海底被击昏过去的意识涌入无数怨魂,所有所有的执念与不甘再次带他回到了某个时刻。
小的时候,他不被允许进入藏书阁,也从来无法凑近坐在里面听着老师教导的姐姐,搞懂她低头在宣纸上书写的问题。
因为姐姐注定是【无归境的家主】,而后者肯定是强大的人。
“滚出去。离开这里。再听到你喊姐姐令我恶心。”
——强大到,能把他作为工具的价值利用完后,再轻易舍弃。
洛安不讨厌洛梓琪做出那样的决定。当那个女疯子尖叫着破坏了主母的葬礼,又用死亡彻底分开了那对原本恩爱的夫妻,他就能从姐姐看来的、怨愤无比的眼神中预测到了这一幕的发生。
驱逐他,合情,合理,合乎逻辑。
强大的人总能轻易舍弃令他们感到不愉快的东西。
而他总能够冷静地总结出自己遭遇舍弃的原因。
而长大之后,他所遇到的妻子……
安各,是个再强大不过的人,远比【无归境的家主】更加强大,他看得十分清晰。
她接近他是因为“想和帅哥一夜情”,与他交往是因为“脸太好看性格也很可爱”,拽他闪电结婚时脑子里只想着“只能看不能吃像什么话赶紧领证就能滚床单”……
脸,身材,性格。
出于这些肤浅的理由她选择了他,那么,以妻子的作风,倘若有一天他失去了这几点特征,也会被迅速舍弃吧。
譬如变丑了。譬如病弱了。譬如露出特别爱嫉妒、总无法满足的缺点,被她发现只是一条捕风捉影的三流绯闻就能气得他大半夜睡不着觉……
那肯定会遭遇舍弃的,因为那样就不是“贤惠美丽又大方的安安老婆”了。
当然了,他还不至于时刻为这些感到恐慌,他早就决定把妻子喜爱的特征精心演绎一辈子,也有那个自信将她起初的轻浮感情慢慢经营成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像曾经那盏小台灯,来自哪个地摊、有多廉价平庸并不重要,他喜欢一点点地修补、改造、重新组建、保养,让那盏台灯每个零件每抹颜色都完完全全成为自己的东西——
因为他不相信有什么宝贵之物是初次见面就能落到手心的。
他就喜欢一点点、一步步、慢悠悠地将它完全抓到手里……
而且,这次,他有时间,有精力,还有一个正大光明的“丈夫”身份。
不管感情源自何处深浅几何,他会让她逐步沉沦、最终根本离不开自己——
三餐,衣着,慰劳的话语,体贴的等待,帮忙放松的按摩,甚至关灯后的爱抚。
精心设计,克制调控,从不以自己的角度出发,全部是为了满足她的需求。
他会成为“最完美的丈夫”,就像小时候成为“最优秀的工具”一样,这样一来……
就能成为“强大的人无论如何也舍弃不了的存在”吧。
洛安很清楚这一点。
妻子日渐沉迷的表现也从侧面佐证了他这份方案的成功,如果说刚相遇时她还只觉得他“是个有点温柔腼腆的人”,婚后她已经认定他是“这世上最贤惠体贴的老婆”了。
这一次不会再有一个女疯子叫着自己无法得到的爱,展露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插进来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
这一次,他是绝对不会被驱逐的。
但偶尔,只是偶尔,当他被突然蹦出的花边绯闻气得浑身难受,三更半夜睡不着起床倒水,接到在海外另一个时区出差的妻子打来的视频通话……
【你跟那个金发总裁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个点我已经睡下在休息了你没考虑到吗?】
【还有你穿的那件晚礼服,露背露肩膀腰上还系着透明丝带,拿着酒杯背着身曝光在记者的镜头里,你是想露给整个南半球的男人看吗——】
以上任何一句他都没能说出口,只是打开床头灯,戴过眼镜,遮住眼底太强烈的嫉妒与怒气后,露出微笑,和视频那头的妻子说:
“工作结束了吗,辛苦你了。”
……偶尔,像这样的时候,他会强烈地感觉到。
要是我也能变“强大”就好了。
用潇洒又轻浮的态度去喜欢一个人,开心就在一起累了就轻松舍弃,不去计较太多太多的小细节,不去贪图对方更多更多的在意。
想成为一个强大的人,不去在意新时代的社交来往或大胆衣着,发现她穿着露背晚礼服谈生意也能轻松接受,即使她出差忙碌和异性|交友喝酒也能完全放心……
不是拼命算计着成为“不可能被强者舍弃的完美工具”,而是直接成为一个强者。
总有一天,要是我能真正成为妻子那样潇洒的人……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将帅气的师弟介绍给她,即使她穿着透明上衣和超短裙去酒吧玩闹也完全放心,不会订下门禁不会催促她回家干涉她喝酒多少,甚至能在她深夜不归时完全移开注意力,安心专注自己工作不去管她……
她应该会超级、非常开心吧?摆出大大的笑脸赞美他“老婆终于不这么古板地拘束我给我自由真是太棒了”?“相处模式变得好轻松啊那我们更进一步玩开放式婚姻也没关系吧”?
↑绝对不会,铁定会气炸
视频结束,得到贴心慰劳的妻子精力满满地奔赴下一场会议,而洛安把黑屏的手机扔到一边,又拔断了家里的网线,这样就不会再弹出讨厌的花边新闻了。
睡不着。心里闷。头很疼。脑子里那个女人还在低笑。
【我就说你,会变得和我一样的。】
【我们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