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我自己”。
作为一个能和前世已经死掉的自己打得你死我活最终搞出浑身血洞还愉悦开心的男人,洛安对小斗笠同样抱着百分之二百的警惕心。
于私, 他会设想小斗笠将抢走妻子全部的喜欢与注意力,一只手牵着洛洛一只手牵着豹豹将她们全部夺走;
于公, 他会设想小斗笠把自己的躯壳剪成碎纸片,然后彻底破坏他筹备八年的祭日复生的可能性。
……正所谓“阴暗的脑回路”, 这还是未受伤的健康状态洛安做出的设想, 重伤时的阴煞要是去猜疑小斗笠, 估计脑子里只有“死”这个字……
总之, 在谁也无法轻易勘破的、看似日常和谐又成熟的应对下, 洛安几乎将小斗笠身上钉满了怀疑的飞镖。
这样的他肯定不能容忍拖长时间, 必须当天就试探出结果才放心容忍小斗笠——
于是当晚就将小斗笠变大,命令后者去和红影缠斗, 替自己的行动做掩护。
那不仅仅是为了掩护。
洛安改换小斗笠的形态,将他在这个世界变成了“几乎和我一模一样的成年人”,再将这个“成年男人”放到红影眼前……
既是为了试探他,也是为了试探红影。
这是你故意设计出来的因果吗?
你是否能将他与我的区别分清?
你们之间又是否存在着我不知道的联系?
然而,红影直接将小斗笠当作“洛安”扑了上去,后者亦是单纯沉浸在成年后强大的身体里,迎上阴煞也撕得不亦乐乎。
红影无法分清他和小斗笠的区别,小斗笠也并未对它手下留情。
……所以,洛安通过这次试探得知,小斗笠的诡异出现,的确与红影无关。
起码,他们双方主观意识上是察觉不到这份“关联”的。
然而,根据小斗笠对他提及的穿越前经历,“来之前听见木屋门外传来摩擦声,又见到猩红色”……
“小斗笠现于此世是因为血潭中的某物故意设计”,洛安轻易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因为年幼的自己只看守着血潭,从未踏足过无归境外围,他也只可能被血潭中的某物带来此地——
不会是红影,便只可能是天道了。
可是,为什么?
天道虚弱至此,违背因果将一个孩子带离他本应遵循的时间线要承受不少东西吧?为什么又要额外做下这一笔?
还是说……天道认为,如果它在小斗笠的身上动手脚,就能将他也在恰好的时机化为傀儡,驱使它的计划走向“该走向的结果”呢?
洛安不得而知。
但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因为小斗笠并非“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自己”,那就是过去的他自己,小斗笠的性命就是他的性命——
如果小斗笠死了,那他所有的“复生”,便是无稽之谈。
可天道没有抢先杀死小斗笠。事实上,它一直在小斗笠身边隐形。
那就是想要更多的东西……想在更合适的时机引爆它埋在小斗笠体内的杀机……
具体什么时候,又会是“更合适的时机”?
于是,今夜早些时候,当洛安奄奄一息地爬出血潭,吸收了前世所有的力量后,再对上师兄嫌弃又冷漠的眼神……
“师兄。我还有个忙,想请你帮一帮。”
【首都,小楼,卧室里】
与忙着加班、指挥、驾驶、和怪物厮杀、和阴煞厮杀、和上辈子自己的执念厮杀、天道操控下的未完成法器厮杀……等等事务的大人所不同,安洛洛小朋友的今夜平平无奇。
到点上床睡觉,然后一觉睡到天明,健康小孩子的凌晨时分就该是完全掉线、不用刷存在感的。
哦,只除了中途有点小插曲——因为今夜是爸爸第一次邀请别的小朋友来家里住,她和小斗笠一起睡在了心心念念的双层儿童床上——安洛洛稍微有点兴奋,总想着和他搭话聊聊天什么的,熄灯后清醒的时间就长了一点——
结果阴阳眼就正好感知到了洛安在一楼对妻子施展邪术,怀着“好像有什么在发生”的好奇心,硬是扯着小斗笠蹦了出来。
再然后,遇到了那场诡异生日派对的主人公,被突然冒出来的小安各拉着扯着过生日……
一通折腾再回到床上,安洛洛小朋友已经困得颠三倒四,哈欠连天。
原本准时九点休息的小家伙拖到了十一点多才上床,能不困吗。
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爬到上铺去的了,只依稀记得,小安各身边那个丑丑的大泥巴怪在她门边蠢蠢欲动的,似乎是想进来替她掖掖被子——
但她赶紧喊它走开,天知道泥巴怪滴的那些马赛克会不会弄脏她的卧室门口,然后爸爸第二天早晨起来打扫卫生,把泥巴怪滴出来的脏东西算到她的头上,“洛洛你自己弄的自己清理”……
毕竟安洛洛小朋友有过太多前车之鉴,弄倒一整个咖啡壶搞脏地毯,再把地毯团吧团吧当作犯罪证据藏进扫帚间里……
总之,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对大泥巴怪喊“走开”,而后者似乎无语片刻,合紧了儿童卧室的小门。
安洛洛便陷入酣睡中,带着百分之二百的放心。
这是家里,有妈妈的监控也有爸爸的加持,全世界最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里了,她在卧室里睡觉能有什么问题?
——也的确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不是对家里的防御措施异常放心,她的父母也不会达成共识在今晚前往无归境,让女儿独自在家里休息。
可以说,当他们离开时,这栋房子也被布下了最全面最严密的防护措施,或许比今晚洛家本宅开启的护山大阵还要严密——
白雾其实早就包裹住了这栋小楼,猩红的手印早在安各坐上直升机离开后就悄悄爬上了墙壁,然而……
漆黑如墨的煞气也好,密布其上的隐形符文也好,顶尖天师耗费了八年细细布下的阵法也好……数道防护共同作用,雾气里的魑魅魍魉数次被击退,影影绰绰聚拢后又被弹开、燃烧、销毁,始终无法真实靠近。
期间还有数个瞳孔猩红、宛如傀儡般被操控的真实人类走出雾气,笨拙地掏出工具,尝试着用质朴的物理手段撬锁……结果在伸手的第一刻就被首富加装的黑科技防盗高压电电飞出十米,身上加持的傀儡术都给电没了。
如果这时有人清醒地站在这栋小楼的顶层往下看,便能看到雾里一团团的红影被黑气吞噬、一堆堆的陌生人精神恍惚地来摸门把手撬窗户,随着电流噼啪声倒飞出十米,躺了半天后迷茫地醒过来,挠着头回家。
怪可怕的,有点像是丧尸围城。
……也怪好笑的,因为这栋房子有点像是自动炮塔,感觉来再多丧尸都会化作垫脚泥。
不管是作为阴煞的鬼域,还是作为首富的堡垒,“不容外人侵犯”这一点,都是绝对的。
所以,原本,不管窗外多少白雾弥漫、鬼手招摇,安洛洛就是呈大字型呼呼地睡在自己的小床上。
甚至,当猩红的指甲抓上玻璃又被符文切断,某个人看见这一幕后,专门过去帮忙拉紧了窗帘再打结——
即使发生了这一幕,安洛洛依旧沉沉地睡着,只是在外面的指甲乱抓时翻了个身。
直到“嘭”“嘭”“嘭”的声音传来——
直到她所躺着的双层儿童床本身摇动起来,床柱、床帘、连带着床垫都嘭嘭嘭摇晃,而痛苦的、被刻意压低的咳嗽声扎入她的耳朵。
安洛洛终于被吵醒了。
她睡眼惺忪地看了眼挂钟:“怎么啦,这就早上了,可是我好困……”
【2:44】
很明显,这不是早上。
她愣了下,下意识以为自己在做梦——安洛洛小朋友自出生起就没在这个时间点清醒过——她抓了抓头发就继续倒回枕头。
“咳、咳、咳——呕!”
然而,比起声音,晃动,更强烈的气味飘进她的鼻尖。
是浓重的铁锈味。是……血味。
安洛洛睁开眼。
她猛地抓住床栏,拉亮顶灯,探头就往下看——
双人床的下铺,原本应该躺在那儿规矩睡觉的小斗笠,不知何时已经起来了。
他一只手紧紧拽着窗边的窗帘扣,另一只手则用力抓着自己铺位的床单,整个人背对着光线半趴在那儿,像只小虾米般低低地弯着脖子——
大口大口地,往外呕血。
从几缕混杂在胃酸水里的血丝,到半股血半股组织液,再到一团团的血块——黑漆漆的块状物似乎是内脏碎片——
他的后背,肩膀,抓着床单的整条手臂,都在瑟瑟发着抖。
不是恐惧,也不是痛苦,是压抑到了极致——仔细看看床单上的血渍与汗渍就能意识到,他一开始是想把被单床单都拽下来,蒙着头在里面呕吐,将自己产生的动静压到最轻最轻。
可还是压不住了,就像天道注定压不过要反抗的人,血潭注定压不过要复活的阴煞。
他抠着床沿的手指太用力,带动着整张双人床都在发抖。
于是安洛洛醒了,而每一个小孩看到这一幕都会把困意一扫而空。
尖叫、哭泣、寻找父母,这之后一般跟着三个选项,可安洛洛却并非一般小孩——
此情此景,她只会做出一个选项。
第一秒钟,眨了下眼,第二秒钟,套上自己丢在床上的睡裤,嗖嗖嗖就爬下了楼梯。
“喂!你还好吗?!坚持住,坚持住,我带你去找医生,去医院——”
她一把就将他扛在了肩膀上,抓过外套蹬上鞋,拍开房门就往外冲。
小斗笠没有推开她,事实上,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兀自呕了大半天的血,被安洛洛拽起来的他只是微弱地挪了挪嘴唇,看口型似乎是一句“不要”……然而,声音还没挤出,脑袋就彻底垂了下去。
小斗笠是很轻很轻的小孩,安各曾掂量过,为他那连骨灰盒都不到的重量感到暗暗的惊恐。
如今安洛洛也察觉到了,不论是作为男孩还是作为活人他都轻过了头,自己使力一扛就扛了上去,直接拽过床单被套裹一裹打个结,甚至能将他整个抱起来,仿佛抱起一条受伤的小狗——
但她没心思想别的,只是抱着昏迷的小斗笠,飞一般下了楼,拍响父母的房间。
“爸爸!妈妈!快快快起来开车我们要去医院挂急诊——爸爸妈妈?爸爸妈妈!”
当然没有人会回应,安洛洛只拍了几下就直接闯入了父母的房间,隔间、衣帽间、任何地方——他们根本就不在。
这个点,妈妈的确有可能因为工作出去加班,也有可能是出去玩俱乐部什么的……可爸爸呢?为什么爸爸也不在家?
【爸爸竟然不在家】,之前连看见小斗笠咳血都没生出的不详感,终于在安洛洛心里生出了一点点。
今晚有点不对劲。
眼睛意识到了,鼻子意识到了,潜意识也……
但安洛洛咬咬牙,迅速摇头撇开了那点深思,她抱着小斗笠跑过客厅,夺下了电视柜旁的座机,又打开抽屉抓出自己的智能手表。
妈妈的办公室……盲音。
妈妈的秘书童童姐姐……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