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空气里传来一声细微的轻响,像是有东西扎穿了谁的皮肉。
下属、胡令、驾驶员……这些都消失了。
安各独自站在空荡荡的机舱里,血袋还在不远处的空担架旁搭放着。
只她一个。
……还是说,只有她一个,幸免于难呢?
因为看不见。
因为不相信。
哪怕万千鬼影蜂拥而至,也伤不到她丝毫的,这颗……不信之心。
安各摸索了一下空旷的担架,便抓住机舱舱壁,一点点摸向了敞开的机舱口。
舱内依旧颠簸得厉害。
但她每一步都稳得出奇。
鬼是不存在的。
迷信就只是迷信。
玄学界里不过传销诈骗。
今夜的无归境也是些转基因怪物……
就这样相信,就这样坚信下去,便没问题。
肯定是没问题的,这样能塑造出最坚固的防护,这样才能令她继续无敌地行走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否定所有她厌恶的、恐惧的、可能会伤害她与她在意之人的东西。
就这样相信下去……
【与此同时】
就这样相信下去,肯定,会没问题。
倒在地上的安洛洛伸出手,她抱紧了小斗笠。
后者的肩膀上正扎着一只尖利狭长的红指甲,只差一点角度就能直直扎进他的脖子,而如果没有小斗笠,直接对准的地方就是她的后心——
可是没有如果。
能撕开男孩脑袋的指甲被人打偏了,打偏后扎向女孩的攻击也被男孩好好地挡住了。
浑身无力的小斗笠睁开眼睛,又闭上,确认自己成功地在刚才挪动了一点身躯,好好地为这个小笨蛋挡住了来自后方的袭击。
而安洛洛吸着鼻子搂紧他,用床单扎紧他身上的伤口,又仰起头看向更高的地方——
大片大片的血自上方的剑尖滴落而来,而霜雪般的长剑破开红衣女鬼的心口,黑衣黑发的男人静静地立在那里。
深深白雾,万千鬼影,在他身后缓缓退散开来。
玄关点着的暖色灯光下,他拔剑,翻转,再下劈——
猩红色的影子如云雾般劈碎开,安洛洛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也滚下来。
“爸爸……”
爸爸弯腰,把他们从地上抱了起来。
他点了点手指,止住了小斗笠嘴边咳的血,也愈合了安洛洛擦破的掌心皮。
恍惚间似乎有谁在张狂地大笑,拍着掌重复“你完了”,但安洛洛已经听不清了,她呜呜呜地哭出声来,张开手抱住爸爸的脖子——
却只抱到了虚影。
【你完了。】
【你要么让他们落入我的掌心任我宰割,要么就只能抽开意识来救,把你的躯体重新抛在一边,变回我砧板上的肉……】
【你完了。】
【不管救哪边,你都完了。】
【洛安、洛安、你终于、洛安——你再也无法阻止我——哈哈哈咳——】
“我不会的。”
洛安说,冲茫然的女儿露出一个安抚的笑脸,抱着他们走进家门。
不会的。
我的意识在最安全的家里,我的躯体也托付给了最可靠的人……
【运输机上,机舱口】
安各闭眼,吐气,再睁眼。
万千鬼影,苍白的手臂,被抓着的往外拖行的那个人。
是不是存在,该不该相信……
归根结底,只由我来决定。
我相信。
安各切实挤入无数鬼影中。
可是,我也不相信。绝不会去选择相信。
我只选择相信……
你。
你在那里。
即便是最浓厚的白雾,无名指的戒指在其中,依旧朴素又美丽。
在无数鬼影垂涎的眼神中,机舱口,安各切实挥出了闪着金光的拳头,抓住被拖离的、那个人垂在半空的手。
“喂……把我的丈夫……还给我!”
是,鬼存在,他存在。
而你们——
安各抱紧了他的身体,又一脚踢上机舱门:“全给我豹豹的麻利滚蛋,一帮装神弄鬼的封建迷信!!”
第294章 第二百七十七课 大战结束必有补给换句话说就是必要善后
“据本台记者报道, 自前夜凌晨开始的异常浓雾已经在市区消散,红海的风暴日驱平稳,接下来有请本台专家……”
“是, 谢谢主持人。前夜的气象可能是某种新型的大气污染所造成的影响, 但好处是该影响已经完全消失, 短时间内不会再……”
“自红海而来的海上风暴意外提纯了紫海的水质,今日检测结果, 毒素已经全面清除完毕,不久后就将对游客开放新建设的海滩……”
安各拿起遥控器, 一把关上了电视机。
“没什么好看的。”
窗外天空清澈,室内光线明朗,安各拂开旁边随手堆成一摞的报纸和文件,从塑料袋里随手抓出两片吐司塞进嘴里。
她几口就咬完了嘴里的吐司, 一边吃还一边评价:“电视里全都是一些早就知道的事,这年头的新闻真没什么意思。”
“那是因为妈咪你自己买下了电视台啊,”安洛洛坐在她对面, 同样抓着吐司片,嘴里则含着一根戳在乳酸菌饮料里的吸管, “昨天不是还在说‘这种事必须第一时间把舆论控制在自己手里,抹除可能会有的第三方影响’, 所以叫来童童姐姐忙里忙外梳理了对外通稿……”
“虽然是这样, ”安各嘟哝:“新闻就是很无聊啊。”
原本只是想在吃早饭时开个电视当背景音听听响, 结果越听越烦躁。
安洛洛也叹了口气。
“也是……好无聊……”
“买都买了, 妈咪想请个相声演员来当新闻主持人, 改造一下播报风格。你说呢?”
“行啊……”
“算了算了, 专业不对口也不好。转台看相声吗,洛洛?”
“随便啦……”
安洛洛吃完了手里的吐司, 她索性把脑袋趴在了桌上,长长地叹了一大口气,低在头发像是蔫下去的绒毛。
她今天并没有梳出可爱的发型,而是扎着一条很朴素的马尾辫,只是用黑色发圈随意地绑了绑,也没佩戴任何发卡头饰,那根辫子的角度甚至还有点歪斜——一看就是小朋友自己对着镜子努力绑出的杰作。
就像莫名冲着电视机烦躁的妈妈,这位爱美的小朋友同样没什么心情弄发型。
在这个时间段,她们俩都没什么心情,刚刚不过是没话找话而已。
捧着从超市买来的吐司面包,喝着纸盒状的饮料,随随便便地对付着自己的早餐与发型,不管是电视机里滚动的新闻还是外面水洗过般晴朗的天空,都不能驱散餐桌上的阴影,要问为什么——
“总体伤势差不多了,”用毛巾擦着手,裴岑今从客厅后走出来,“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再过几个小时,他就能恢复意识……”
安各面无表情:“差不多?”
安洛洛瘪了瘪嘴:“大概?”
裴岑今:“……”
不知为何,他往后退了两步,有点咽口水的冲动。
等等,你们以为救一个反复横跳左右分身不仅在重伤时抽出魂魄还把躯体用不成熟的法术一分为二的家伙很容易哦??更何况那家伙在这么干的同时怼上了古代阴煞、乾坤法器,最终还被天道意识爆完了自己幼年体深处埋伏的炸弹,耗费魂魄又驱开白雾里的鬼影与毒气——
重伤患自己作死我就是抓着万灵药追着他跑也没用啊?我能缝缝补补地在两天内把他的意识重新弄清醒已经很不错了!
……然而,身为可靠的大师兄,裴岑今成熟地咽下以上一系列咆哮吐槽。
反正面前这两个,一个是只见到他突然变作虚影消失的小孩,一个是只看护了他昏迷躯体的唯物主义大人……那家伙耗费心血拼尽全力要护好的东西,终归还是成功护好了。
那就没必要详细阐述伤情由来徒惹担忧,反正,都能慢慢治好的。
……再说了,这也不是他该坦白的破事,事前就达成共识了,他只负责治伤。
事后善后该由那家伙全权负责,他可还欠着自己十顿宵夜呢。
裴岑今又揩了揩手里被血浸透的毛巾,将它投入旁边的热水桶里。
“快的话,或许不到一小时就能苏醒。等他醒了,就不会再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