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洛洛没听完裁判所说的话,因为爸爸已经把她抱过去了,而她此时满心都是拿了冠军的妈妈,没空理会无关的陌生人。
更何况,在安洛洛眼里,“没见血”就是没有大伤,她觉得那个只是跑步就躺在地上抱着腿打滚的陌生叔叔非常弱,眼神掠过他时就像掠过一只小兔子。
平时不注意锻炼身体,运动拉伤不是很正常吗,普普通通的小事啦,扎几针就能好。
“妈咪!!你拿冠军啦,妈咪你好棒——”
妈妈转过头,依旧是很灿烂的笑,但只笑了一小下。
而且这次她没有张开手,只是说:“稍等哦,洛洛宝贝,妈咪要先帮这个叔叔处理一下伤口……”
什么处理伤口,叔叔又没流血啊?
安洛洛还没反应过来:“那让爸爸……”
让爸爸拿出针灸包扎几针就好啦。
可爸爸已经明白了什么,他迅速就加快了脚步,想要插进那两个人中间——
但妈妈的速度太快了,就和她跑步一样快。
“嘿~咻!”
一弯腰,一伸手,岔开腿一个擒抓。
安洛洛看着妈妈直接把那个叔叔从地上抱了起来。打横抱起。
“担架在哪?”
妈妈扭头对略瘦弱的裁判员说:“赶紧拿过来啊,我力气再大也没办法抱个成年男人抱一辈子吧。”
裁判员从见到这个公主抱时就傻住了,闻言只是哦哦点头,赶紧叫来了担架。
安洛洛:“……”
安洛洛也傻住了。
她的阴阳眼告诉她那个陌生叔叔真的只是短暂的肌肉拉伤了,放着不管就能自己好,再不济施几针按按摩——可妈妈怎么二话不说就抱上去了呢?
当然,对于没有什么超能力的安各而言,她当然不知道地上这个伤员是拉伤了还是挫伤了或者骨折了,伤情未知肯定是最好别耽搁时间,而旁边的裁判员又瘦又小,小学的运动会也没配备什么现场救生员,不远处急迫赶来的两个保健医生都是文文弱弱的……那她近在咫尺,又正好有把子力气,帮忙把腿受伤的对方搬到担架上,不是举手之劳吗。
其实她这么干也是有点心虚:地上躺着的这个第二名是个有些沧桑的中年男人了,双鬓微白,身材瘦弱,跑过终点线时就已经抚着胸岔了气,倒下去哀嚎捂腿时还不忘红眼瞪着她……
很明显,对方挺爱面子的,要不是被她这个女人超了这么多圈,他也不会拼命用劲结果把自己跑伤了。
男人过得并不算好,她刚才和裁判员说话是知道了他没有别的家属了,一个妻子意外身亡的中年鳏夫,儿子也养得瘦瘦弱弱,从刚才起就喊着“爸爸”跑下来呜呜哭,哭到一半就盯着她不说话,仿佛她虐待了他唯一的老父亲……
这些因素加在一起,安各实在太不好意思了,所以想都没想就直接帮忙。
虽然这个帮忙是公主抱,把女儿看傻了,又把被帮助的对方气懵了,直接在担架上涨了个红脖子配大青脸。
两个医务室的工作人员抬走了担架,豹豹这才回头,冲自己的宝贝张开手臂。
“洛洛宝贝,妈妈为你拿了冠军,开不开心啊~”
洛洛宝贝没回答。
她坐在黑伞下半露出的手臂里,直愣愣地看着她,片刻后,猛地打了个哆嗦。
“妈、妈咪……妈咪抱我……”
现在就是胜利之后被后援团热情欢迎的部分吧,我懂我懂,安各美滋滋地伸手抱过女儿,muamua用力亲了好几下。
可女儿没有领情,就像被冻傻的小猴子,她扭过脸,又扭过屁股,一个劲地往她身上钻,似乎想钻到她衣服下面取暖,又像是要钻到她背后躲起来。
“怎么……”
安各不明所以地拍拍女儿,又嬉笑着去问对象:“我拿冠军了,厉不厉害,你开不开心啊?”
对象没说话。
似乎从每一刻开始,他就变成了沉默的哑巴。
“哎,怎么啦,你傻住了还是……”
安各欢快地跑进了大黑伞,仰头去看他。
——然后一个哆嗦,赶紧后退几步跑出了伞下。
“……你的防晒伞下怎么那么冷?”她搓着胳膊,“而且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老婆,这把伞也太黑了……”
安洛洛紧紧扒着妈咪温暖的后背,稍稍探出一点头,茶色的眼睛清晰倒映着浓重的黑气——漆黑如墨的怨气一层层飙出黑伞,扑过长发,又兜头盖过,逐渐浇下了爸爸的肩膀。
打着伞的爸爸就像站在了一顶飞速膨胀的黑暗蘑菇里,只不过那顶蘑菇不是真菌,是实打实的怨气。
“老婆?你怎么啦?老婆?老婆你怎么不说话?”
爸爸说不了话啊,安洛洛忧愁地想,爸爸已经要被气傻了。
“……妈咪,”她小声道,“妈咪我们去领奖牌吧,先和爸爸拉开距离,就让爸爸在原地多生长一会儿……”
“啊?”
第321章 第三百零三课 无法处理问题那就学会忽视问题
安各不太明白具体都发生了什么。
譬如老婆为什么没有对她露出温柔的笑脸, 为什么老婆没有因为她夺冠而开心,为什么……
为什么老婆一句话也不说,即使是带着女儿离开校园后的庆功宴, 他们坐在她旗下某家饭店的私人包厢里, 他将那把遮太阳用的大黑伞收起、靠在一边后……
露出了脸, 露出了眼睛,也离开了他所讨厌的吵闹与人群, 不再罩着莫名有些冷的阴影。
但老婆的神情依旧不算好看。
事实上,“不算好看”仅仅是保守的说法, 安各和女儿说话时悄悄瞥了老婆好几眼,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有谁欠了老婆的钱”——
作为一个商人,她能想到的最具怨念最具仇恨的神情,便是“欠钱不还”了。
……当然, 这是因为安老板还未直面过真正目送妻子奔向花花世界左撩右撩的怨鬼。
什么“对方受伤了需要帮助”“妻子救助伤员是因为她天性善良”“根本没想什么别的那是其他孩子的爸她也不可能想别的”“更何况那男人又老又丑连四线小明星的整容脸都比不过”……等等。
道理他都懂。
可醋就是要吨吨吨地吃,背景板里的怨气就是要吨吨吨地按分钟变浓厚。
当年仅仅一把纸扇被师兄摸了下小斗笠就恨得追着他打,现在是自己的妻子被……不, 主动抱别人了,他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从看见她大剌剌穿着马拉松赛跑服在那儿晃悠双腿时, 他已经在奋力忍耐了!
讨厌的陌生人……大山下讨厌的不检点异性……乱看就算了还要乱摸……就算是妻子主动抱人才达成的接触也……凭什么啊。
他只是腿抽筋了,不是手断了吧?
看到陌生女人摸自己不会避开吗?被抱起来后不会缩手吗??
非要碰她身上的——
是, 一如许多亲朋好友之前提及的, 洛安的思维非常奇怪, 相较妻子, 他的独占欲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虽然会很频繁地感到嫉妒, 但他的嫉妒核心并非“凭什么没分寸竟然给别人看”, 而是“那帮看过来的人凭什么长眼睛”。
打个比方,千哄万哄养好的猫猫如果主动黏上了陌生人, 正常主人或许会酸不拉几地表示“它怎么不守猫德”“这个逆子”,但洛安会异常简单地掠过主动黏人的猫猫,直接拿出菜刀剁了那个敢碰自家猫的陌生人……尽管那个陌生人只是僵直着被蹭了下裤管……
什么,你说是我家猫先不守猫德的?你怎么敢指责我家猫有问题?
你面相就很该死。
……综上所述,以洛天师这扭曲的嫉妒脑回路评判,妻子爱对帅哥口嗨是没问题的,但被口嗨的那家伙就很有问题了。
面相果然该死。
……不过洛安现在是主动接受治疗了,又把一套崎岖但强大的理智禁锢法运用得出神入化——做了八年鬼都没疯的意志力可不是一般男人能比的——
所以他很明白不能动身去剁那个只是腿抽筋的无辜路人,也绝不会付诸行动,再怎么想剁也只是心里想想……最终结果便只能自己把自己气死。
洛安便兀自生着闷气。很安静。
妻女面前不能出手攻击或勒死什么东西,他也不想打扰她们说说笑笑吃晚饭的兴致,所以他生闷气的表现非常安静,就只是板着脸坐在那里,不想说话也不想扭头,仿佛整个人被摁上了静止符。
只不过安洛洛有阴阳眼,爸爸身上那实打实集聚的怨气与阴气在她眼里就快从蘑菇长成龙卷风了,似乎下一秒就能淹没可怜的妈咪。
安各没有阴阳眼,也看不见这堪称“海啸酝酿中”的一幕——能看见这一幕的安洛洛小朋友已经有两小时不敢和爸爸搭话了,就死死扒拉着温暖的妈妈不松手——而看不清这些的安各便半是好奇半是疑惑地瞥了老婆好几眼。
好几眼后,依旧没得到想象中的“温声夸赞”“崇拜敬仰”……没得到任何来自老婆的回应,她反而有点气了。
女儿在运动会的各个项目里拿了那么多的冠军,我也特别厉害地拿了冠军,怎么,你既不喊加油也不表示很棒啊?
作为我老婆,那一声声格外动听的“豹豹很厉害”呢?我都等好几个小时了也没听见你像以前那样夸夸我……
但那点气只是一点小小的不满,安各现在的注意力主要还是放在女儿身上,毕竟女儿今天才是主角啊。
“洛洛,正式放暑假了,开不开心?”
“啊……嗯……”
“哎呀,我家洛洛宝贝真是太棒啦,第一次学习成绩和运动成绩都这么棒,还捧过来这么多奖状……待会吃完晚饭,洛洛宝贝还想去哪里玩啊?”
安洛洛一手抓着妈咪的包包,一手抓着妈咪的衣角,只想抱紧妈妈飞到看不见爸爸的地方。
……真的很可怕!爸爸此时的怨气都快浓到妈咪当年和朋友打电话聊相亲再婚的事了!
“爸……爸爸……”
爸爸从漆黑的蘑菇云里淡淡瞟来一个眼神。
“什么事。”
妈妈是笨蛋,只能靠自己,安洛洛小朋友吭哧吭哧推过桌上的干果碟:“爸爸你先吃……爸爸想吃瓜子花生还是核桃,爸爸先挑……”
女儿贴心的举动让背景板浓厚的怨气稍微淡了淡,森寒的威压也缓和了许多。
可妻子立刻就说:“哎呀,洛洛宝贝你先挑着吃吧,别管爸爸啊,你爸他又不爱吃干果。”
然后她“唰”地一下就把那盘子干果推回女儿手边了。
洛安:“……”
洛安的确很讨厌吃干果。瓜子,花生,核桃,盘子里这些他都很讨厌。他没有特意表露过这点,但安各却知道,这其实也很贴心。
但这时眼看着妻子唰唰就把推到他面前的东西推给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