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让安各自己算,也算不清她曾经对老婆扯过多少谎。
……谁让她哄老婆时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连“我清清白白从小到大从未正眼看过任何雄性”这种鬼话都说得出来……
咳咳。
“好了,妈咪,现在你总能安静一点吧?不要破坏我忧愁的思考氛围感啊。”
见妈妈不再“焦虑旋转成龙卷风”,安洛洛小朋友便继续长吁短叹。
“爸爸要离开一个时代,我真是难过得吃不下饭。”
安各:“……”
安各:“哦,你到晚上难过得吃不下饭了,那你下午在水族馆炫热狗汽水冰激凌时怎么没难过到吃不下呢。”
这没心没肺的小屁孩。
虽然在车上蔫了一会儿,后来又在她公司休息室蔫了更多的“一会儿”——
但安各有理由怀疑,女儿在车上蔫是因为“临时扯谎被爸爸看得一清二楚”,而后来到她公司变蔫,是因为她忙着去开会,开会前直接叫了两个刚毕业的高学历实习生进来监督她好好写作业……
等到她把工作忙完,见到女儿蔫哒哒地拽着铅笔在暑假作业上涂涂画画,便直接带她跑去了水族馆——不,准确的说,是她旗下新建的海洋动物保护公园,今年五月份刚在紫海开放。
哪怕她清楚这小丫头主要是被作业搞蔫的,也有点心疼女儿难得的失落表现,便带她玩了个痛快——结果直接玩到海洋公园关门还舍不得走,差点在白鲸馆门口哭天抢地,半小时前被她拖拽回家,还趴倒在客厅沙发上惦记她的萌哒哒白鲸……
现在晚饭备好了,喊她上桌来吃饭,小混蛋抱着白鲸玩偶嗒嗒嗒跑来,盯向餐桌盯了五分钟,倒是把手一撑腮帮子一鼓,开始“难过得饭吃不下,特别想爸爸”了。
之前整整两个小时的海豚表演,你个臭小鬼全程沉浸式看海豚,可没有半分钟想起你出差跑路的亲爹。
所以你现在忧愁个豹豹头啊。
你是因为想爸爸难过得吃不下饭吗,你明明就是嫌弃你妈我吭哧吭哧在厨房里忙出的劳动成果——
家里那个负责买菜做饭的厨子出差去了,今晚就我们两个,不是只能由我给你烧饭吗,臭小鬼,你妈我这辈子下厨房的次数都不超过一只手,给你烧饭你不感恩就算了,还嫌弃。
“要么吃,”安各很没好气,“要么就别吃!”
安洛洛继续演绎:“可是我好想爸爸……”
安各拿出手机:“好,我这就告诉你爸,你想他想得食不下咽,所以要把妈妈辛苦烧的饭全倒进垃圾桶。”
安洛洛:“……”
臭老妈。
她嘀咕:“我是真忧愁……”
爸爸一走,我就没饭吃了,可民以食为天啊。
我或许可以一星期不思念爸爸,但我的肚子已经开始想他了。
“七岁半的臭小鬼,忧愁什么思考什么,”妈妈拍了拍饭桌,仿佛老总拍打写得一塌糊涂的报告案,“老实抓筷子握调羹,把你碗里的饭吃干净再说!”
可吃什么饭哦,这些玩意能叫晚饭吗。
臭着脸,安洛洛小朋友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饭碗——
一块冷藏过头被微波炉加热过硬的米饭团,浇着一滩颜色与气味都格外微妙的咖喱,就连单独盛在旁边小碟里的茶叶蛋,都是被剥得坑坑洼洼、蛋皮蛋黄七零八碎的。
茶叶蛋已被妈妈的手摧残成了微型月球,本就残缺不堪,而那些“陨石坑”里偶尔还镶嵌着没剥掉的蛋壳。
……明明米饭咖喱茶叶蛋都是爸爸走之前提前煮好的,这几样除了茶叶蛋都是“拆开保鲜盒一倒”“微波炉一转”就能搞定的超简单食物……
可妈妈到底是怎么把超简单食物毁坏到这个地步的?
直接从冰箱里拿给她吃也比这样的好啊?
虽然不能浪费食物……但这些她要怎么下嘴哦……
还掺着冰碴的米饭,坑坑洼洼的鸡蛋碎,热过头发焦发黑的咖喱。
安洛洛小朋友握过调羹,戳戳这个,又戳戳那个,最终不止是眉毛嫌弃地皱紧,鼻子也皱了起来。
卖相与口味俱佳的四菜一汤才是她的常规晚饭,吃惯了那些,真的吃不下眼前这些。
……为什么早晨在爸爸手里出锅、装进保鲜盒里的咖喱饭会变成这个样子?妈妈仅依靠微波炉就能实现这么牛的再加工技术?
这如果叫“咖喱饭”,咖喱饭本身会哭的吧?
而妈咪又数落了她几句,也在对面那份一模一样的咖喱饭坐下,爽快扒饭。
“别挑了,洛洛啊,食物说白了就是补充能量,好吃一点难吃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呕。”
她话没说完,最后那声“呕”,是把塞进嘴里的黑咖喱吐了出来。
自然反应。
普通的难吃和超凡的难吃毕竟不是一个等级,首富的舌头可没沾过后者,吐出来完全出于生物“维护身体健康”的应激反应。
完全糊透的咖喱,连胡萝卜块都是泛着苦的煤渣味,那一瞬间安各甚至尝到了自家微波炉散热管的锈迹。
……不是,怎么办到的?
女儿见状立刻一挥勺子:“妈!你自己烧的食物都把你自己吃吐了!妈!这东西你真不能逼我吃啊!不是我不体谅你!妈!这真的不能吃!”
安各:“……”
安各轻咳着吐干净了嘴里的黑暗物质,又推远了盘子。
“知道了,知道了,别老拖长音喊妈……喊得像被杀猪似的……不逼你吃,不逼你。”
“妈咪——呜呜——我真的不想吃这个啊——会死的——”
“……知道了,知道了,今天晚上就点外卖吧。咳咳,呕……洛洛,先去给妈咪倒杯水漱口……”
“好的妈咪,没问题妈咪!”
原本快在餐桌上吵起来的母女俩便格外默契地回到了亲亲热热的好状态,抱着手机点外卖,外卖菜单当然是爸爸在家时绝不允许她们多吃的垃圾食品,主食点完了再叫两杯奶茶,奶茶喝完了再凑一起开一局电视游戏,翻出很久不敢拿出来的明星跳舞毯玩一玩……
至于爸爸临走前那“饭菜我提前做了三天的份,贴好了标签放在冷冻柜里”“按照荤素搭配,一天热两个保鲜盒就好”“不要老点外卖,要吃得营养吃得健康”……等等嘱咐,一律化作浮云,忽视就好,假装忘了吧。
也不是她们想点外卖啊,谁让妈妈的厨艺能化神奇为腐朽呢,无需开火,一台微波炉在她手中就是神奇的黑暗料理转换机。
——正如洛安出发前曾在心底感到疑惑的,“我只是去出个差,她们怎么可能会感到低落”?
他太了解这母女俩,一旦少了自己叮嘱她们衣食住行、起床睡觉、穿衣打扮——
“嘟嘟咚咚滴滴嘟!”
↑汽笛小喇叭的高昂吹奏声
“动次打次动次打次!”
↑立体音响里的流行摇滚乐
“咙咚呛!咙咚呛!”
↑闲的没事就敲几下的架子鼓
“吱——呀——吱——噫——”
↑某把自买回来后就在玩具室里落灰的小提琴
“嘿嘿哈嘿!嘿嘿哈嘿!”
↑模仿动作电影主角时在沙发上窜来窜去的怪叫声
“嗖——啪!嗖——啪!嗖——啪啪!”
↑水气球从一楼向二楼墙壁悬挂的飞镖靶投掷的动静
“军——舰——来——咯——”
↑跳入一楼某间浴室内超大浴缸的正式预告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因为短短几天内两位精力无极限又活泼无极限的安姓小学鸡发起了太多次“某人不在家所以我们来嗨吧”活动,用文字挨个描述说不定能凑出水分十足的十万字……
此处便用数道背景音带过,而仅仅是数道背景音,也足以喧嚣、热闹、拨动人的脑神经。
谁让那个会沉下声表示“安静”、被吵到忍无可忍时会出手挨个捉起教训的家伙不在家呢,当然是放开了可劲的疯玩咯。
那个家伙……呃,那个谁来着?
总之,那个谁出差的第四天,家里的两个人都很快乐。
哦,不是“家里”,因为考虑到“做饭洗衣服清扫地板”等工作的难度,又自觉这么玩下去老婆回来又要面对一地狼藉——难得的自觉——安各在第二天就带着女儿去住酒店了,自家的豪华酒店套房,全套管家服务,安全系数和舒适度都是杠杠的,吃饭是私厨做好送房间里,衣服有人洗房间有人扫,就连压根没睡过的套房床单都是一天三换——
正如洛安很久以前就悟到的,“处理生活起居”,对普通人而言或许有些繁琐,对有钱人却不值一提。
平凡的家庭照顾一个患病的老人便要劳心劳力耗去大半元气,但对有钱人而言,不过是钱多钱少的问题。
他仔细算过,妻子完全可以花钱买到他这个人在家提供的所有价值——保姆、管家、厨师、甚至情人——还不需要承担“沟通感情”“付出关心”“自身妥协”等等的代价,毕竟花钱买来的服务,那帮人不可能对她反抱怨什么。
安各如果真的每个月花几十万去包养一个真正听话乖顺的情人,陪吃陪聊陪上床,对她任何出差缺席都毫无异议……相比之下,和自己经营婚姻要麻烦、沉重多了。
他曾相当认真地衡量过,最终衡量结果是小情人远胜于自己——
不过截止目前还没哪个从事男宠行业的家伙拥有能超越我的颜值,估计这就是我最终胜出的原因吧,洛安在某个胡思乱想的夜里这样安慰自己。
当时正给他绑绷带的大师兄:“……你就不能在重伤的时候想点积极的东西?每次都陷到这么阴暗的脑回路自虐啊?”
洛安便认认真真回复:“这是有必要的,师兄,我只要想着自己要是死在鬼爪下妻子就会去包养小情人,便能拥有‘死也要爬回家里’的意志力。”
大师兄:“……当我没问。”
——综上所述,洛安一直觉得,“劳心劳力地照顾某个有钱人就能令后者在失去自己时感到‘失去一切’”,不过是偶像剧里的童话故事。
对他们而言,这世上什么不能用钱买来,用钱代替呢。
因此,这些年来洛安劳心劳力地照顾妻女,绝不假手于他人,只是单纯地想这样做,觉得是自己本身的义务与责任,并非觉得“这样一来她们能多多依赖我”。
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没什么值得依赖的。
所以,自己暂时缺席,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出差第六天,晚,十点】
“……老婆,你知道吗,洛洛在演唱会的第一排接到了那个漂亮女歌星抛下去的帽子,她当时别提多高兴了,后来演唱会结束,还戴着帽子转圈圈唱歌,老婆我特意拍了视频……”
“太好了,那一定很可爱。”
镜头不断抖动,老婆的脸在摄像头那边非常模糊,刺眼的灯光偶尔掠过一个黑漆漆的剪影。
他像是在昏暗的路灯下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