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一点也不想品尝后悔
——引自-夏の魔法-HoneyComeBear
捧着满满一杯倒好的热水上楼, 洛安在妻子对面落座,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是因为与一楼比起来这里太安静,还是因为周围的鲜花盆栽摆得太多, 又或者是那股他永远不太能习惯的芝士香气……
洛安不明所以, 他左右环顾。
妻子正低头拿着铅笔勾画菜单, 桌上的露营灯亮着幽幽的光,她背后放着许多不同色的玫瑰盆栽, 夏日傍晚的太阳下,偶有蝉鸣响起。
或许是因为她的神情少见得很安静, 所以洛安忍不住多盯了她一会儿,有些走神。
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人适合玫瑰,不过名贵华丽的花种都很适合她,他很少给妻子送花, 只是单纯觉得无需浪费资源——因为最名贵华丽的花种全种在他们家的后花园里,安各已经不再需要平常花店里裹着包装纸的普通鲜花。
……好吧,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总觉得种在土里的东西最好能吃又实用, 花朵本是植物,从土里硬拔出来裹着包装纸送来送去, 最终的下场无非是枯萎后丢入垃圾桶,如果他看到自己的礼物被妻子丢进垃圾桶总会忍不住联想自己被丢进垃圾桶……毕竟自己身上这样那样的毛病都很值得丢进垃圾桶……所以与其送花还不如送盆栽……或葡萄, 后花园那么多香气馥郁的花里要是能腾出个地方给他种葡萄藤……
唉, 用妻子曾经的话说, 他这人是“浪漫过敏”。没救的。
洛安不再乱想, 他把泡好的热茶放在桌上, 开盖慢慢挥去热气, 没有出声打扰她。
妻子继续簌簌圈写菜单。
洛安又观察了一圈,这次重点观察她以外的地方——然后他在几秒钟后终于找到了这处美景最违和的地方。
太安静了。
只有一个成年人坐在这里。
“豹豹……洛洛去哪了?她跑到一楼玩了吗?”
菜单上的铅笔笔尖一顿, 妻子抬起头。
她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但洛安一时说不出是哪里奇怪,只觉得她说话的声音相较平时低很多。
“没。”
“那洛洛在哪,要不我去找……”
“不用。”
“可……”
妻子不再说话,她重新低头看菜单,而桌下传来嗡嗡的低鸣。
“不用找,爸爸,我在这里嗷。”
洛安:“……”
洛安弯腰掀开田园格子桌布,看到了自家女儿——没精打采地趴在妻子膝盖上,屁股朝天脸朝下。
与他对上视线,小孩又“嗷”了一声,姑且招呼。
第四声,没上扬,话尾几乎能降到地里。
洛安:“……”
“在做什么,洛洛?”
安洛洛小朋友垂头丧气:“蒙蔽的事实全交待完了,坦白从宽结束,现在在深刻反省。”
我倒杯热开水的功夫,你怎么就又犯了错,能把妈妈气成这样。
洛安有些无奈,又有点好笑,还有点点可怜女儿。
这家餐厅洛洛期待了很久很久,他还在做鬼时就天天对他提,说这里的露台有花朵和秋千,向往地描述阳光洒落的画面,数次恳求他带她来吃——“我班上的同学说这里可好看了”——
如今洛安总算能兑现承诺,来的路上一心想着要完成女儿的心愿,连熊孩子的喧闹和网红店的拥挤都忽略不计……女儿自己却又惹了事,不能到处玩,被拘在了妈妈膝盖上。
不过他向来不惯着孩子,那点点可怜也只是一点点。
洛安重新放下桌布,询问妻子:“她犯什么事了?”
“没犯什么事,”妻子却说,“只是我刚才逼她把实话全吐出来,吐不出来就在膝盖上趴着,不准到处乱跑乱玩。”
洛安:“……哦,那要不要让洛洛来我膝盖上趴?总趴你那儿太重了吧。”
桌布下传来低低的抗议:“我才不重咧……”
妻子:“这么说是有点重。洛洛,过去。”
桌布下低低的抗议拔高了:“我才不重咧!”
——不管安洛洛小朋友重不重,五分钟后,她还是转移了趴着的地点,去爸爸膝盖上深刻反省了。
十五分钟后,她彻底遗忘了“深刻反省”这回事,在端上桌的蔓越莓气泡果汁前手舞足蹈,用自己的智能手表咔咔拍照,记录玻璃饮料杯里那漂亮的颜色分层。
……好吧,只有一部分原因是上桌的蔓越莓气泡果汁漂亮,另一部分原因是她趴在自己膝盖上时,洛安一直借着桌布的掩饰偷偷用手翻花绳逗女儿,所以漂亮果汁一上桌,本就被逗开心的她便彻底“忘却前尘”……
咳。
毕竟是洛洛期待了很久的餐厅,而且妻子看上去也没有很生气啊。
桌下,洛安抖了抖变幻出的长花绳,在它重新变回去后套上了自己的无名指。
……女儿就是喜欢亮晶晶的漂亮绳子,他身上除了这枚戒指,也没什么亮晶晶的能施术变幻了。
变形术看似千变万化毫无规则,其实还是局限于颜色与材质,毕竟玄理是无法凭空而出的。
妻子大概没注意到吧,因为她点完菜后就开始不停地接电话,现在直接拿着手机离开桌子去了不远处,大概又在忙些工作上的事……
“开始上菜了?”
是她挂断电话回来了。
“嗯,主食还要等一会儿,但鸡翅和薯条之类的小食已经……”
说话间洛安摸了摸自己的无名指,总觉得她的眼神重点在那上面落了一会儿。
……没发现吧?应该没发现他刚才偷偷脱了戒指逗女儿……
洛安忍不住悄悄打开眼睛。
“不管你有没有,会不会,所谓的玄学界里存不存在那种东西,”妻子突然道,“禁止使用读心术。从现在开始。”
……好吧。
“豹豹,就算存在那种术法,我也不会频繁对你使用……”
这是实话,阴阳眼的读心功能早就令他对许许多多的事情避之不及——人群、喧闹、拥挤热门的场地——而自从意识到阴阳眼也无法看穿安各、反而会造成谬误后,洛安便渐渐地降低了直接用眼睛“看”妻子的频率,改为用心。
他早就发觉自己犯下错误,从那长达七年一刻不停的心声里。
整整七年,她的心声里全是快乐,自由,不在乎他。
可他回来后,她种种表现,与祭日那夜被控制着魂魄说出的话……
还不如潇潇洒洒,一点不在乎他。
……何必再想当年,现在他回来了,他已经彻底盖过那些过去,谎言持续久了便是事实,活着的人当然从未死过,即使她查遍玄学界也不会有死而复生的先例……
“披萨上来啦!爸爸爸爸,帮我的碟子里盛一大块带火腿的——”
“好……豹豹你呢?”
“带菠萝的。”
不用再去想当年,他切实活在当下。
【数小时后】
——虽说人拥有第二次生命后总会感触“活在当下”,但却不应当是这种活法吧?
陪着女儿从天亮玩到天黑,重新坐上回家的车后,洛安扶着不停发晕的头,怎么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如果没记错的话,在那家洋式餐厅里吃饭时,女儿的果汁、披萨端上桌后,还端上了一大瓶冰镇的白葡萄气泡酒……
“豹豹,你不是要开车吗?”
“我忘了,”妻子是这么解释的,“点菜时在想工作的事,没想那么多。但是这酒度数很低,和果汁也差不多,所以喝一瓶……”
开车喝酒,怎么可能差不多?
洛安还没反驳,女儿就兴冲冲挤过来:“什么果汁?什么度数很低?这个气泡的颜色好漂亮啊,比我的蔓越莓汁也漂亮!爸爸爸爸,我也要喝——”
妻子一把将杯子推过去:“那你喝,度数很低,洛洛你多喝点也没事。”
“好耶,谢谢妈咪!”
好什么好,度数再低的酒也是酒,洛安赶紧夺过小孩手里的酒杯,想都没想就一口喝空。
“绝不浪费食物”已经刻入了他的骨子里,面对一瓶花钱点单、已经开封、倒入杯中又无人能喝的酒,洛安这里根本没有“夺过来倒地上”“放在旁边把它晾干”的选项。
把妻女不能喝的东西喝完,就像把她们剩下的饭菜吃完,近乎成了一种本能……
可妻子从未在开车时点酒,而他也没有匆匆喝过一整杯酒,不做任何提前防备。
虽然等到他喝完一杯之后,还有机会及时止损,运用道术——
“哇!我第一次看爸爸喝酒!”这是女儿惊奇又雀跃的呼声,“难道爸爸也很会喝酒吗?原来爸爸也像妈妈那么厉害?”
“这有什么好比的,”这是妻子疑似带着嘲讽的评价,“这种酒和果汁也没区别,你爸才喝了一杯,还不如喝完一整瓶蔓越莓果汁的你呢。”
“可是爸爸从来不喝酒的——”
“所以他不能喝啊,这杯酒喝完说不定就要晕了。”
“啊,我还以为爸爸也厉害……”
洛安没晕,入口的酒体轻盈得不可思议,还带着一股浓浓的葡萄味,根本就和葡萄气泡汁的口感没区别,的确度数极低。
但他听着这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他不能喝,突然就有点介意。
——小斗笠第一次尝酒就醉晕过去,固然是酒量不行的表现,但该事迹传入师弟耳朵里,被笑了一句“不能喝”后,他直接抄起酒瓶破了师弟的头。
破烂就是很介意被别人指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重点嘲讽,不管他几岁,小心眼依旧没长过……
可妻子以前明明没笑过他酒量差,只会在他装醉时格外关心体贴,女儿也从未用酒量衡量他是否“厉害”。
“行了行了,别怂恿你爸,他再喝就要晕……”
默不作声地,他直接夺过了被妻子拿回的酒。
洛安迅速喝干了第二杯。
“我没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