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顿觉这个问题危险无比,她眼珠一转,“了了,你选大师兄还是小师兄?”
了了歪了下头,说:“选我。”
此言一出,凌波扑哧一声笑了,元景同样放声大笑,玉书则轻咳两声,怕伤到小师妹的心,强忍笑意,想伸手摸摸了了的头,被毫不意外地避开,他温声道:“了了,宗门大比可不是过家家,各大座峰各大长老的得意弟子都会参加,竞争十分激烈,像你师姐,十年前她在外围圈便被淘汰了。”
忽地被提起黑历史,凌波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她怒道:“那、那我是让着他们的!”
元景说:“原来如此,可又是谁哭着跑回来要我给她报仇拿第一?”
凌波气得直跺脚,玉书也被她逗笑,师兄妹三人笑作一团,然后就看见了了静静地看着他们,仍旧没有表情,但似乎在奇怪他们为何如此开心。
早在了了拜入师尊门下后,他们便发现她是个很奇特的孩子,没有正常人的情感,不会高兴也不会生气,用凌波的话来讲,若非她会说话呼吸,真要当她是冰雪做的人儿。
正说间,元景忽道:“师尊出关了。”
话音刚落,太离仙君已出现在四人面前,元景玉书凌波连忙下跪行礼:“弟子拜见师尊。”
随后凌波悄悄伸出手拽了拽了了的裙摆,了了低头看她一眼,又看向太离仙君,虽十年未见,此人却不见丝毫变化,依旧丰神俊朗,俨然有仙人之貌。
太离仙君落座后方让弟子起身,他让凌波与了了先去做自己的事,随后便要考教元景与玉书,闭关之前他曾为他们定下目标,若是没有完成,是要受罚的。
话音落下,凌波乖巧转身,走到门口却发现小师妹没有跟上,一回头,了了站在原地未动。
太离仙君眉头微蹙:“了了,出去。”
了了却问:“不用考我吗?”
闻言,太离仙君有些讶异,元景玉书对视一眼,由玉书开口道:“小师妹,你先出去,等到师尊考教完我与师兄再说。”
了了说:“你让我拜你做师父,整整十年,却什么都不曾教我,我不明白,这也算师父吗?”
她鲜少一口气说这样长的句子,听得凌波额头冷汗直冒,她小心翼翼瞥了眼师尊,“了了别说了,师父自有考量,你先随我出去吧。”
了了也不再多言,转身跟在凌波身后离开。
元景对太离仙君道:“师尊勿要在意,了了年幼,还有些孩子气,并非有意冒犯。”
片刻后,太离仙君缓缓问:“元景与了了感情很好?”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有些奇怪,元景迟疑数秒,回答道:“弟子年长了了许多,与了了只是兄妹之谊。”
太离仙君没有再问,元景却有股心惊肉跳之感,他垂下眼眸不敢多言,只是师尊考教功课时,似是比从前更加严厉了。
外头,凌波惊魂未定地说:“你怎么能这样跟师尊讲话?好生不礼貌。”
没等了了回话,她又继续道:“师尊对你我恩重如山,若是没有师尊,还不知你我此刻身在何处,做人应有感恩之心,下回你可不能这样了。”
“……师妹,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了了转头望她,凌波被这冰冷的目光一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怎、怎么?我又没说错。”
“给你吃喝给你地方住,便是有恩,我看凡间养猫养狗也是如此。”
凌波一时语塞:“这怎么能相提并论?了了,你……你得知道感恩,否则与喂不熟的白眼狼有何区别?”
了了定定凝视凌波,说:“两位师兄从来不会这样说我。”
凌波顿觉伤心:“你,明明平日都是你我在一起,你心中却觉得大师兄小师兄比我对你还好?你小时的衣服,都是我给你做的!”
了了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他们没有你忠诚。”
不知为何,凌波总觉得小师妹不是在夸赞自己,她在了了身边坐下,好一会儿后,忽然问道:“了了,你是不是讨厌师尊?你对他,似乎从无尊敬爱戴。”
了了不答反问:“师姐很喜欢师尊?”
凌波微怔,随后整张脸倏地涨红,耳朵尖尖几要滴出血来,慌忙摆手:“不不,当然不,你在胡说什么?你还这样小……你,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哎呀,我,我跟你说也说不明白,你一天天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小孩子一样,你、你都没开窍呢!师尊他啊……可是太离仙君!能成为他的徒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我不跟你说了!”
望着凌波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了了不大懂,不过她也不关心凌波喜欢谁讨厌谁,她甚至不关心自己为何要作为人类生活——即便她自己清楚,自己并非活人,只是冰雪所化。
“小师妹。”
元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了了转过身,元景道:“师尊让你进去。”
了了进去时,太离仙君正在打坐,双目闭合,睫毛卷翘纤长,眉心一点朱砂红痣更是美貌杀人,洞府中略有清风,黑发微微拂起,愈显道骨仙风,但在了了眼中,如此美人与路边一棵杂草一块石头无甚区别。
她无法欣赏人类外表的美丽,他们是美是丑,对了了而言没有区别。
太离仙君不开口,了了也不急着说话,不知过去多久,太离仙君才慢慢睁开眼睛,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淡漠一个冰冷,简直像是两块寒冰相撞,互不动心,互不融化。
最终还是太离仙君先开口,他问:“你对为师是否有所不满?”
了了干脆道:“是。”
她的声音冷淡而平和:“你对我,和对大师兄小师兄不同,我不高兴。”
如此坦诚,反倒令太离仙君不知说些什么好,他难得放软语气:“此话从何说起?”
第3章 第一朵雪花(三)
了了:“你明知故问。”
太离仙君即便闭关,也为元景玉书两名弟子留下功课,可对凌波与了了,虽有所关怀,却从不像对待两位师兄那般严格。了了迄今为止所学到的,都是师姐教授的皮毛,凌波是个半瓶子水,自己都学艺不精,又能教了了什么?
她不明白为何自己与师姐会得到与师兄截然不同的待遇,了了不喜欢被当作猫狗养育,她既然作为“人”活着,那么就要得到应得的。
别人有的,她要有,别人没有的,她仍要有。
太离仙君问她:“你想修炼?”
了了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将我自凡间带来此处,难道只是为了让我不愁吃穿?”
俊美仙君淡声道:“为师知道了,既然你想修炼,那么无论怎样艰难,都不得喊苦喊累,修士想要得道,便要付出足够多的心血与努力,没有捷径可言。”
了了得到想要的回答,转身便走,毫无规矩可言,亦不知何为尊师重道。
太离仙君不甚在意。在他眼中,了了只是他为所爱之人准备的容器,她修炼强身健体,能使容器更加稳妥,不至于彻底崩坏,即便她不提,他也决定在出关后教她如何塑造完美的躯壳。
李小丫命格特殊,极其适合成为容器,同时也因这得天独厚的体质无法修仙,她很快就会明白,人与人的不同,生来便有。
了了刚回房不久,凌波便找上门,迫不及待地问:“师妹,师尊都跟你说什么了?”
问完这话,她惊觉自己暴露了小心思,粉面微红,忙解释“我只是关心……没有别的意思。”
“师尊说从明日开始,我可以跟两位师兄一起修炼。”
凌波垮下肩膀,她在了了对面坐下单手托腮:“我真是搞不懂你,为何一直执着修仙?多累,多苦哇!”
“师姐,你既然爱慕师尊,便应当与我一同修炼。”
冷不丁被戳破小女儿情思,凌波差点恼羞成怒:“你你你,不许胡说!师尊是长辈,是恩人,我怎么能……我才不会那样!”
对于她苍白无力的辩解,了了置若罔闻,她自顾自道:“你勤奋修炼,师尊必定要予以指导,这样你才能与他多多亲近。”
凌波听不下去了,夺门而出!
向来是她聒噪了了,这还是头一回被了了说得坐立难安,凌波这一逃,一个略带不服气的女声才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帮忙撮合凌波跟太离?我,我可不答应!”
仔细看去,才会发现,说话的,是摆在窗台上的一个小小雪人。
那是了了在刚来无上宗时捏的,元景为哄她开心,特意施了法术,令无论春夏秋冬,雪人不化,然而除了了外无人知晓,只要灵魂寄于冰雪,即便三伏酷暑,亦不会融化。
元景以为能令了了展颜,殊不知他不过是做无用功。
雪人中的灵魂只有了了能看见,这十年里,她已听腻了雪人聒噪,因此只视线一动,雪人的嘴便被封住。
她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比如,为何李小丫的灵魂会化为小雪人跟随在自己身边,又为何总是这样多嘴,即便早已身死,却还是对太离仙君一往情深。
小雪人木木呆呆立在窗台,能够开口后还是有些不服气,她死后魂魄飘荡无依,只能跟着了了,这人代替自己拜太离仙君为师,不知感恩便罢,竟还对师尊如此不敬,怎能不教她着恼?
拜入无上门的李小丫改名真仪,一腔深情厚爱尽数赋予师尊,枉顾伦理不念道德,最终如愿以偿,与师尊结为夫妻双双飞升,堪称修仙界一段佳话。打那之后,修仙界多出许多结为道侣的师徒,亦不再有人批判这种关系畸形与错误。
了了不懂人间情爱,也不在意谁爱谁,谁又恨谁。做了十年“人”,她依旧不明白凌波与真仪为何会对太离仙君一往情深。
于是她问:“你既然爱慕他,为何不好好修炼?”
真仪:“我爱慕师尊,跟我修不修炼有何关系?我的体质根本就不能修炼,我不过是他……是他选中的容器,能够拥有他短暂的注视,便足够了。”
了了嗯了一声:“所以你明明可以逃走,却还是穿上嫁衣与他拜堂,自欺欺人。”
雪人里的灵魂发出震惊的声音:“你、你怎么知道!”
她只是想着,横竖自己无法修仙,早晚要死,倒不如成全了他,也好在他心中留有一席之地。
了了朝雪人看去一眼,说道:“既然你如此喜欢他,待到合适的时机,我便将他做成雪人,让他长长久久陪伴于你。”
“不行!”
真仪想都没想立刻否决:“这等残忍之事,万万不可为!”
了了缓缓歪头,“他将你灵魂驱逐,将你肉身制成容器,只为与他心爱之人双宿双飞,为何我就不能将他做成雪人?”
真仪还是否决:“不可不可,你不能这样做,我是自愿的!”
了了面无表情地说:“当我将他做成雪人时,我向你保证,他也会是自愿的。”
真仪被她这话吓得头皮发麻——虽然她已经只剩灵魂,根本发不了麻。自她死后,发觉自己竟回到当初在凡间的茅草屋,而原本面黄肌瘦的自己,则被一个雪人般的小女孩替代,真仪先是吓了一跳,随后便被裹入冰雪之中,成了一个小小雪人。
这十年她只能跟了了说话,她搞不懂此人究竟是谁,又有何目的,几次三番想向师兄们示警,却又发觉只有了了看得见自己,如今听了了说要把师尊制成雪人,真仪如何舍得?她都能心甘情愿为他去死,将身体献予她人做容器,自然见不得太离仙君出事。
于是她语重心长地对了了说:“你还太小,你不懂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爱是牺牲,是奉献,是义无反顾,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仍旧无怨无悔。”
了了内心毫无波动,她有很多问题,常常将师姐师兄们问的哑口无言,于是他们便会说“了了还小,了了不懂”,可她已经做了十年“人”。
“太离为了凡间的妻子精心准备容器,将她从天魔手中夺回,他爱她么?”
虽然每每想起仍旧心痛,但真仪还是点头:“她是师尊至爱。”
为那人上穷碧落下黄泉,为那人不顾世俗眼光炼制容器,还为那人推迟飞升境界,自然是爱极了。那样淡漠无情的师尊,愿意为一个女子做到如此地步,如果这不是爱,那什么才是?
她只遗憾自己不如那女子幸运,却也庆幸是自己的身体陪伴在师尊身边。
了了冷淡道:“可他杀了他心爱之人,回归无上宗后却又后悔,你焉知他飞升之后,不会再次后悔杀了你?”
真仪闻言,竟露出喜悦之色:“你,你说真的?”
了了看着她,不曾言语,真仪却喜出望外,她自言自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爱我,他爱我!我怎么能不爱我?他抱过我,吻过我,与他朝夕相处的是我的身体,在他耳边萦绕的是我的声音,他时时刻刻都要看着我想着我,他爱我,他爱我!”
了了还小时,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力量,因此身边常常下起大雪,无上宗的人感到奇怪,常年不下雪的座峰,为何连着数月都浸润于冰雪之中?直到了了开始尝试掌控身为“人”的身体,无上宗的雪才停止。
真仪还沉浸在被爱的幸福中,了了没有管她,有人敲门,是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