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敢上去阻拦呢?
了了说:“倘若我师姐平安无事,太离的命便暂且留着,倘若我师姐死了。”
她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视过宗门中人,包括元景玉书在内,“那么你们便都为她陪葬吧。”
换作任何人说这样一句话,难免都惹人发笑,可这话从了了口中说出,只令人毛骨悚然。掌门真人此时肚肠悔青,早知如此,倒不如让这煞星去祸害都山派!好过如今哑巴吃黄连!
真仪还在生气,了了也不管她,起身便走,还想再骂两句的真仪跺跺脚追了上去,而躺在地上的太离下意识想要留住她,那眼神那神情,看得掌门真人心里直咯噔,他宁肯相信太离是爱上了了,也不能接受太离竟是对个小女孩生出绮念!
这可算不得什么佳话,这要是传出去……
很快,掌门真人最坏最坏的设想成真了,明明他已三令五申,不许宗门弟子泄露此事,可“无上宗太离仙君猥亵五岁稚女并将重伤阻拦女徒”一事还是在修仙界传得沸沸扬扬,各大门派纷纷致帖询问掌门真人预备如何处置,他们羞于与太离这等人为伍!
掌门真人捧着书信的手都在颤抖,他不懂这件事自己明明封锁了消息,为何还会流传如此之快,难道是了了从中搞鬼?
别说是掌门真人想不通,连真仪也不懂怎么这么快便闹得人尽皆知,可要说了了做了手脚她是不信的,不是怀疑了了的本事,而是以她的性格根本没有迂回转折的必要。
直到魔王宿锦归来,真仪才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宿锦被关进笼子时,真仪还是小雪人,了了如何对待宿锦她很清楚,宿锦极为记仇睚眦必报,对他有恩他不一定偿还,可谁要跟他有仇,他绝对千百倍报复回去。所以当了了放宿锦走时,真仪认为这是放虎归山,没曾想这人竟自己回来了!
宿锦心里还盘算着等会儿做点什么菜,一低头瞧见那被太离抢走的小女孩仰着胖乎乎的脸蛋嘴巴大张看着自己,恶劣心起,随手摸出一颗糖豆丢进真仪嘴里,吓唬她说:“嘴巴张这么大,等人给你下毒是不是?这可是吃了以后会肠穿肚烂的毒药,别怪我没提醒你。”
霎时间,真仪凉气倒抽,她拔腿就跑,边跑还边喊:“了了!了了救命!有人给我下毒!有人给——”
话没说完,叫宿锦从身后一把捞起捂住嘴,“叫什么叫,谁给你下毒了?吃着糖也堵不住你嘴是不是?”
可惜为时已晚,了了听见真仪鬼哭狼嚎后从屋子里出来,就看见宿锦一脸邪恶还掐着真仪小脸,宿锦暗道一声不好,想开口解释却为时过晚,熟悉的冰链穿透他的肩胛骨,再次将四肢连同脖颈锁住,寒冰带来的疼痛令人难以忍受,却又在意识到这是了了给予时,放弃了反抗。
真仪好险落地,还不忘踩宿锦一脚,之后火速奔跑至了了身边。
“你果然回来了。”
没想到了了会主动与自己说话,宿锦心头大喜,正要回应,了了却不再搭理他,他不敢追上去讨嫌,真仪则扯着了了一只衣袖,不解地问:“什么叫果然回来啊,你放他走时,就知道他会回来么?”
了了低头看她,“习惯锁链的狗,即便主人为它解开,它也不会逃走。”
宿锦最初并非自愿留下,而是被了了强制关进冰笼,她对他从无一丝温情,若非他的确会做些伺候人的活,怕是还在笼子里没出来,两人的实力天差地别,为了活命为了不受苦,宿锦只能低头讨好,无论是真是假,他都习惯了。
正如真仪,即便为太离死过一回,了了将她的灵魂放入小雪人时,她还是下意识要为爱牺牲。
“爱与恐惧,是最好的控制手段。”
了了没有爱,但她可以制造出无尽恐惧。
真仪听得迷迷糊糊,她靠在了了腿上,问:“你不理他也不喜欢他,还把他关起来,怎么他还是乖乖回来啦?”
了了说:“太离不怎么理你也不爱你,还欺骗你利用你,你在得知真相后,不也依旧献上甲子之身?”
破天荒的,她摸了摸真仪的头。
真仪只觉得了了的手无比冰冷,没有丝毫温度,哪怕是同样由冰雪造就的自己也感到不寒而栗,“疼痛产生了恐惧,无法反抗的恐惧在自我欺骗中演化成了情感上的依赖,恐惧就是爱,爱就是恐惧。”
真仪摇着头:“我不懂。”
了了忽然低头,两人额头相抵,不知是否错觉,真仪恍惚中看见了了的眼睛变成没有瞳孔的一片雪白,她吓得浑身寒毛炸起,再定睛一看,了了的眼睛却是正常的,只是比常人更加清澈,眼白没有丝毫杂质,干净的如冰雪一般。
“人类世界充斥着谎言与贪婪,我不喜欢。”
真仪讷讷道:“可,可你也是人类……”
了了重复着她的话,意味不明:“是啊,我也是人类。”
眼下是,未来兴许还是,但了了在这个世界感受到的丑恶远远大过美好,她并没有觉得做人比做漫天风雪要好,至少现在没有。
“姑娘。”
宿锦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手中托盘上放着几道菜:“这是我刚学会的菜式,你要不要尝尝?”
真仪也得此从恐惧中清醒,她抬起拳头敲敲脑袋,心想自己肯定是因为师姐重伤的缘故急坏了,不然怎么会觉得了了很可怕?
因为宿锦表现乖顺,了了解开了他脖颈上的冰链,手脚则一如从前,宿锦很高兴,他对了了说:“我已经按照姑娘的意思将事情办好了,无上宗不可能将此事遮掩过去……”
了了睨他一眼:“你在说什么?”
要说这宿锦也算一等一会看人眼色,他立马道:“此事是我自愿所为,与姑娘无关,更不是遵姑娘的吩咐!”
真仪花了好一会才想明白这两人的对话是什么意思,她咬着筷子,不可思议道:“太离的事情,是你传出去的?”
宿锦才不想搭理这个小不点,真仪继续惊奇:“可是那些名门正派怎么会相信魔王的话?”
“小丫头,多吃点赶紧长个子,顺便把脑子也长聪明点。”魔王隐忍地翻了个白眼,“光明正大的传播是流言,无意中泄露的那叫机密,懂吗?”
他早看太离不爽,能落井下石再美妙不过,什么叫墙倒众人推呀,如今太离真可谓是过街老鼠,甭管消息是真是假,当所有人开始批判,任何唱反调的都将被视为异类。
真仪气呼呼道:“你才没有脑子呢!你最没脑子!”
转念一想,这样骂宿锦,好像把从前的自己也给骂了进去,反正大家一样没脑子,谁都不比谁高贵。
了了看过来一眼,两人齐齐闭嘴,不敢多言。
宿锦精心烹制出的几道菜肴,了了浅尝辄止,没给予任何评价,从她如此冷淡的反应,宿锦知道她怕是不满意,老老实实滚回厨房继续钻研,真仪则抱着没吃完的小碗进了内室,凌波已经醒了,当日她被太离重伤,真仪又被捉走,幸而宿锦发现将她带回,否则怕是真的要一命呜呼。
经过此事,她对太离最后几分师徒情谊也尽数化为乌有。
第29章 第一朵雪花(二十九)
了了虽不讲旧情, 元景玉书却不能置太离于不顾,可他们很快发现师尊竟对自己充满敌意,这令两人十分不解。
原因其实很简单, 原本的命运轨迹中, 这对师兄弟都对真仪一往情深, 虽最终未能修成正果,但算算时间, 这会儿正是爱慕她的时候,太离怎能不将这两人视为眼中钉?
最初的激动过后,太离逐渐冷静, 意识到事情超出自己想象, 真仪性格大变,还多出个了了,他记忆中完全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他按压下焦急的情绪, 询问元景玉书,同时也在镜子中看见了衰老丑陋的自己——自他睁开眼睛,第一件事便是四处去寻真仪, 这还是太离第一次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他瞪着一双眼珠子,不敢置信, 略带癫狂,“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何会变成这样?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是怎么回事!”
元景被他的指甲刺入皮肉, 玉书连忙上来阻拦:“师尊, 师尊冷静些, 师尊!”
太离修为损失大半, 又被了了几乎废掉,力气薄弱, 玉书轻而易举将他摁回床上,师兄弟交换了个眼神,他们倒是没往别处想,自师尊苍老后便一直闭关不出,好不容易出关,却又变成这样,两人想当然便认为太离走火入魔,因此细细将这些年的事情掰碎了讲给他听。
太离越听越是震惊,这跟他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真仪不再是他的徒弟,那个叫了了的才是?怎么可能!甲子之身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一个人也不可能彻底将另一个人代替!
他又惊又怒,认为了了图谋不轨,怕是妖孽,立刻命令元景玉书二人前去将其铲除。
“去啊!还愣着做什么,难道为师的话你们都不听了?!”
元景尴尬地说:“师尊,是这样的,了了她……乃是举世无双的天才修士,别说是我跟师弟,就连魔王宿锦,还有……您,都不是她的对手。”
“是啊师尊,了了如今是无上宗仙君,我与师兄不能对她出手,且她脾气并不坏,只是性子冷了些,还请师尊原谅则个。”
无论两人如何劝解,太离都不肯点头,非要他们去杀了了,元景玉书无奈,只能暂时离开,走到门外对视一眼,双双叹气,拿太离没辙。
太离试了好几次,都无法控制灵气在体内游走,他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这和他原计划不同,他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和真仪一起活下去,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成功,即便是以自己的灵魂作为代价!
元景跟玉书正在商量如何劝解师尊,头顶忽地响了个炸雷,似是上天发怒。这雷声近的仿佛贴着耳边,师兄弟两人尽皆受惊,连忙抬头看去,却见黑云滚滚,金色雷电翻转其中若隐若现,一道又一道雷声响起,越来越近。
“这,这是怎么回事?”玉书惊了,“难道是师尊要渡劫?”
“不,这不是渡劫天雷!”元景紧紧盯着云层,“这、这是诛神雷!”
难道说——
两人不约而同朝太离洞府望去,一道巨雷由上而下,以雷霆之势怒吼着将洞府掀了个底朝天!
如此大的阵仗,整个修仙界都为之震惊,诛神雷从来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修士们还是第一次见,传说诛神雷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道,诛神雷起,必定天崩地裂日月无光,诛神雷象征着修仙界的陨灭,人间势必也会因此掀起一场巨大浩劫。
风起云涌之中,一道又一道巨雷狠狠劈向太离洞府,诛神雷可不管周围有没有无辜之人,只要能将罪神劈死,整个世界与之一同消失也在所不惜!
元景还想冲进洞府去救太离,玉书死死拉住他:“师兄,别过去!太危险了!”
“可师尊他——”
眼见一道诛神雷将大地劈成两半,元景心惊肉跳,玉书连忙拉着他逃走,两人不明白,师尊明明已经修为大损,又是怎地与这诛神雷扯上关系?
掌门真人与诸位仙君御剑立于空中,修士想要对抗诛神雷,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轰隆隆!轰隆隆!
暴雨倾盆,狂风大作,随之而来的是无数花草树木的枯萎,谁都不知道为何会有如此恐怖的天劫发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诛神雷将无上宗的山头劈了个遍,众人只能四下逃窜,诛神雷天生克制邪物,法力极强且无比霸道,修仙界的妖魔鬼怪们吓得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露,修士们也没好到哪里去,未能成仙,便是肉体凡胎,哪怕是渡劫之人,也有不少死于天雷,何况这是比天雷厉害千百倍的诛神雷?
“掌门真人!掌门真人!了了仙君的山头无恙!”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无上宗众人顿时扭头看去,果然,一片狼藉毁灭之中,惟独了了的山头依旧矗立不变,皑皑冰雪覆盖着整座山峰,给这漆黑的世界增添了唯一一抹亮色。
甭管从前有什么矛盾,这会儿都是活命更重要,掌门真人一声令下,宗门弟子拼命朝那座雪山拔腿跑去,诛神雷越劈越急、越劈越快,元景跟玉书回头看去时,太离的山头已化为乌有,可诛神雷依旧未停,也不知是何原因。
阿映有点怕打雷,正裹着小被子藏在床上,魔王宿锦更是惧怕诛神雷,自己主动钻进了笼子里,而真仪与凌波则是极度不安,惟独了了面色冰冷不为所动,仿佛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与她无关。
凌波受伤极重,太离当时分明是想要她性命,了了用极寒之气为她重塑心脉,虽然能够将其救活,却也有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凌波的身体无法支撑过多的极寒之气,想活下去便要拼命提高修为,以此来与极寒之气相抗衡,否则早晚有一天会冻成雪人。
凌波自己没有任何感觉,她已不疼了,也不知到底哪里受了伤,只有当真仪与阿映靠近她时,她才明白自己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她不再觉得她们体温低到难以忍受。
见凌波呆呆地也不说话,真仪难掩心疼,她小小声劝道:“师姐,没事的,只要你努力修炼,修为跟得上,压制得住体内的极寒之气,就还跟正常人一样。”
谁知凌波脸上却突然焕发光彩,她伸手就去拽了了的脸,两只手在了了脸上又捏又掐,满脸兴奋:“早就想这样做了!臭丫头,叫你总是不听我的话!”
了了被她搓得难受,抬手把凌波推到一边,凌波一脸新奇,又对着真仪跟阿映蠢蠢欲动,两个小丫头心有余悸,火速捣住脸颊以免遭到凌波毒手。
凌波还偏要逗他们玩,一时间一大两小是又叫又笑闹得不可开交,直到外头传来第一声诛神雷,凌波才停手,“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突然打雷了?”
阿映捧着脸蛋,“天也黑了。”
疾风骤雨势如破竹,打在屋顶与窗棱,听得人心里发慌,不应该啊,这都要冬天了,哪里来的雷?难道是宗门中哪位仙君要渡劫?
雷声越来越急,连真仪都有点怕的靠在凌波身边,凌波把两个小女孩搂在怀里,原本她也挺害怕,可了了一直没反应,这让凌波莫名心安,想安抚两个孩子时,她猛地笑起来:“真好,现在抱你们,不觉得冷了。”
真仪闻言,顿时愣住,她总爱缠着师姐想要一起睡,但其实真正睡在一起的次数并不多,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由冰雪造就,温度异于常人,跟师姐靠得久了,怕是对师姐身体不好。
现在听师姐感慨真好,她真是想哭又想笑,在心底偷偷骂了凌波一句笨蛋。
宿锦缩在冰笼一角,没人管他的死活,外头雷声震天,凌波带着真仪阿映抱在一起,总感觉下一道雷就会在头顶,她真的好担心屋顶会被掀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哪里来这样大的雷声?
无上宗的人拼命朝了了山头而来,只有这里最安全,了了对外头的雷声不害怕也不恐惧,一点兴趣都没有,因此当掌门真人鼓足勇气前来求救时,她的态度也很明确:关我何事?
掌门真人眼睁睁看着偌大的无上宗被一道又一道巨雷劈的面目全非,心中又怕又疼,无上宗上上下下几千号人,也不是人人都能不食人间烟火,别的不说,光是这些被劈坏的房舍,得花多少钱才能修好啊?无上宗的钱不是大风刮过来的,他们也要过日子!
“了了仙君,了了仙君!”
掌门真人眼看就要哭出声,“您想想办法吧,可不能再继续劈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咱们无上宗就要无家可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