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兰说。
李芽跟无名同时向她看来,李明兰的眼神有些疲惫,但整个人精神奕奕,她对两人道:“你们外公还在的时候,家里是开酒店的,做得还行,我跟你们爸爸结婚后呢,基本就交给了他,不过我们结婚前签过协议,李家产业不并入戚家,所以这些年来一直都在独立管理。”
面对两个女儿,李明兰深吸一口气:“加上我名下的连锁美容院,去除不动产跟户头资金,我们家一共是有三份产业,明天律师就会过来,在她们的见证下,我跟你们爸爸,会把戚家的财产一分为三,你们三兄妹一人一份。”
无名静静地看着她。
李明兰顿了下继续道:“至于李家跟我名下的连锁美容院,这是我的私产不算在内,我打算把这两份,平均分给你们姐妹俩。”
李芽手里的烧烤签子啪嗒一声落到桌上,她慌得不停摆手:“不行,我不行啊,我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拿到,给我就全毁了,我不会做生意的!”
李明兰说:“反正已经分给你了,你要是不想要,就跟如故,或是如新商量,这是你们的事,我不管,如故如新谁愿意接手,按市价来就行。”
无名没想到李明兰居然真的能做到这一步,她说:“把我的给李芽。”
李芽疯狂摇头:“我不——”
李明兰也摇头:“说好了一视同仁不偏心,这些我都是跟你们爸爸商量过的,你们不用想太多,到时候都有协议,保证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吃亏。”
无名道:“我很忙,如果你决定要把李家产业独立出来,请你自己来打理,等到李芽能够独当一面,再交给她。”
李芽感觉头顶瞬间多出一座大山,她初中知识刚刚学完,说什么独当一面!
“我真的不行。”她快哭出来了。
无名:“你不是有经验?”
李芽:“我有什么经验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你能看水果摊。”
李芽:“这怎么能一样?!”
她看水果摊也就是帮客人挑挑水果然后用电子秤称一下再收钱找钱,基本不用动脑子,是个人都能做,可管理公司能一样吗?这是一回事吗?
在李明兰李芽母女想要共同说服无名之前,无名先发制人:“我不需要这份财产,但我希望你们能够为我提供资金支持。”
李明兰大气挥手:“这算什么,你要多少都有。”
戚晟自始至终站在楼上看着客厅里的母女三人,笑意盈盈,李芽小声问李明兰:“妈妈,爸爸真的不会生气吗?还有哥哥……”
李明兰道:“他生什么气,李家本来就是我的,我跟他结婚,如新可是跟他姓的。你也是他的孩子,戚家本来就有你一份,而李家跟我名下的财产,怎么处理是我的自由,毕竟我在外面被人称为戚太太,又没人叫他李先生。”
“至于如新,他敢有意见!我的财产我想怎么分配就怎么分配,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
这番言论听得李芽目瞪口呆,说真的,有时她都怀疑面前的李明兰到底是不是那个初见时对自己还有点失望的李明兰,爸爸跟哥哥……真的不介意啊?
李芽悄悄抬头,视线正好跟戚晟对上,戚晟朝她挥挥手,吓得李芽火速扭头假装没看见。
谢跳说得对,为了不伤感情而隐忍,不如把一切开诚布公敞开来说,一家人也要明算账,大家才能真正意义上的好好相处。
在李明兰用一顿烧烤进行财产分割大会时,回到家的谢跳并没有很好过。
她长这么大,最亲的人就是跳妈跳爸,跳妈强势护短,谢跳养成今天这个性子,跳妈功不可没,而跳爸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一大堆不着四六的贪婪亲戚,这群人跟吸血蚂蟥一样,叮上一口就咬死不放,非要从她家拽下一块肉才满意。
跳妈那边亲戚也有不少极品,但跳妈不像跳爸那样脾气软,她发起火来是敢操起菜刀追着人砍的,其名言就是我家有钱赔得起,不怕死的就来碰碰。
谁也不想有钱没命花,跳妈这么横没人敢惹,偶尔会有那想碰瓷的,跳妈又不傻,她只是会耍狠,还能真拿刀把人给砍了赔钱?
这钱可都是她闺女的啊!赔一点就少一点。
对于母父的记忆,谢跳最清楚了。
小时候发烧,妈妈推掉所有工作守在床边,谢跳烧得迷迷糊糊时,会感觉到有水珠落在自己滚烫的小胖脸上,读幼儿园时学校组织全家人一起郊游,她贪玩偷偷往河边跑脚滑掉了下去,不会游泳的爸爸直接往河里跳。
她学说话,她会走路,她渐渐长大,虽然也有很多争吵,可那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至少在谢跳的记忆里,她的家庭是幸福的,她是家里的小皇帝,不管妈妈还是爸爸都得围着她转,她要星星要月亮都不会被拒绝。
上小学,老师布置抄写课文,她写得好累,妈妈笨拙地模仿她的笔记帮她抄,在学校跟人打架,爸爸一头汗赶到学校,不问缘由就站在她这边对着男生一家破口大骂……一桩桩一件件,谢跳见过无数不幸福的家庭,但她觉得,她家是不一样的。
她无法理解世界上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父亲,不明白为什么戚如故总是拒绝秦英悟,在谢跳看来,世界上并不是没有好男人,戚叔叔是,她爸爸是,秦英悟也是,不能因为很多人婚姻不幸,就不进入婚姻不是吗?这难道不是一种因噎废食?
可是当她回到家,对跳妈跳爸说了自己今天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强调了那家新品从未改过的饮品店,以及家里从不离开的阿姨后,看着跳妈跳爸完全无动于衷的模样,谢跳突然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
如果这个世界是假的,那么什么才是真的?
第280章 第十一朵雪花(十六)
“跳跳, 傻站在这干什么呢,还不赶紧去洗澡睡觉?不许再熬夜玩手机啊,被我抓到非揍你不可。”
为了表示自己说到做到, 跳妈握着拳头对谢跳挥了两下:“快去快去。”
跳爸慢悠悠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咯, 回房睡觉去咯, 对了跳跳,桌上有洗好的车厘子, 拿回屋里吃去,昨天你不是说想吃吗?”
谢跳没心思吃什么车厘子,她大声问:“你们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 我说这个世界真的很奇怪!妈!”
跳妈给了跳爸一记重击:“那是我付的钱, 跟你有什么关系?”
跳爸很委屈,同时为自己辩解:“我不是没钱嘛,我要是有钱就我买了呀, 车厘子我拎回来的我洗的,我还不能跟闺女说一声了?”
两人很快斗起嘴来,谢跳望着这熟悉的一幕, 头一回感到有种荒诞的恐怖感,“世界”像是个违禁词, 即便能从她嘴里说出来,也会被自动屏蔽,就跟自己一样, 不会思考不会怀疑, 谁能在做梦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只是在做梦呢?
即便梦境非常不合理。
跳妈回房前又威胁了谢跳几句, 谢跳跟失了魂一样走回房间, 没心思洗澡睡觉,往日熟悉的家陡然变得无比陌生, 她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的不真实。
谢跳在床上呆坐了十几分钟,突然起身去书房。她读书成绩一般,很多同学在毕业后就把书卖了,但她家没有,跳妈跳爸把谢跳用过的课本作业什么的留在家里,从幼儿园发的绘本到大学专业书籍,全都整整齐齐放在最左边的书柜中。
透过防尘玻璃可以看见许多谢跳的照片,据说她出生后跳爸特意买了昂贵相机记载她长大的过程,谢跳打开书橱,里头不仅有上学时用的书,还有很多她小时候的玩具衣服。
跳爸把它们整理起来放进了收纳箱,谢跳随手拿起一件,脑子里就会立刻浮现出有关这件衣服的往事,相簿里的自己从小小的婴儿一点点长大成人,每张照片上还都标注着日期——这些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难道二十四年的陪伴与爱,都是她做的一场梦吗?
谢跳不敢再看下去,她觉得自己没有面对现实,去戳破虚妄泡沫的勇气,她眷恋于眼前的幸福,哪怕知道幸福只是表面的风平浪静。
所以她猛地将书柜关上,像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夺门而逃,径直冲到跳妈跳爸房门口拼命敲门:“妈妈!妈妈!爸爸!快开门!”
跳爸睡眼惺忪过来开门,还以为是有什么事,结果女儿像个小贼一样,门还没拉开呢,已经窜上了大床,拉起被子从头到脚把自己死死捂住。
跳爸顿时睡意全无,原本想指责女儿这么晚还不睡的跳妈跟他对视一眼,围着床上鼓起的包关心不已。
好一会儿后,谢跳从被子里露出一个脑袋,因为拱床的行为,她的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狼狈极了:“妈妈,今晚我想跟你一起睡。”
跳妈当然不会不答应,随后她给了跳爸一个眼神,跳爸便很有自知之明的走过来抱起自己的枕头,一步三回头往隔壁次卧去了,脸上表情相当哀怨。
跳妈也没有问女儿为什么突然想跟自己睡,她只是伸出手轻轻拍着谢跳,像小时候哄小跳跳睡觉那样,一下一下又一下,嘴里哼着小调,谢跳悄悄靠近妈妈,搂住她的腰。
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谢跳是带着眼泪入睡的,跳妈看见她眼角的泪水,用手指拭去,目光温柔地凝视着熟睡中的女儿。
之后一连半个月,谢跳都没去过戚家,最先察觉到的是李芽,她跑来问无名:“谢跳是不是在躲着我们呀,昨天我跟妈妈出门看见她了,她却装作没看见我的样子跑掉了,我给她发消息她也不回。但她更新朋友圈了呀,她们一家去农家乐吃铁锅炖大鹅了。”
无名问:“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已经完全好了!”李芽马上被带偏,她激动地跟无名描述着近视眼贴的神奇之处。“用起来超级舒服,每次用完后都感觉眼睛水润润的,之前长时间写题老是眼睛发酸,用过后就没这种症状了!”
为了证明所言非虚,李芽蹬蹬后退到门口,满是期待道:“你考考我,快,考考我。”
无名拿起手机打了几个字展示给她看,这个距离要是以前,李芽得眯起眼睛才能看个囫囵,这一回却没有。非但没有,她甚至还瞪大眼睛念了出来:“我是猪!”
念完便恼了:“我才不是猪!”
无名道:“好了就不必再用了。”
李芽快步走到她身边:“这个眼贴是哪里来的?效果这么好,是不是很贵?”
无名问:“你觉得三块钱一贴贵吗?”
哪怕李芽从小穷到大,也必须承认这三块钱一贴的近视眼贴跟做慈善没有区别:“当然不贵!”
无名点头:“你可以走了。”
李芽不敢打扰她工作,乖巧哦了一声转身走人,到了书房门口才想起来自己干嘛来的,连忙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呢,谢跳发生什么事了?”
无名推了下眼镜,她戴的是防蓝光眼镜,不知道为什么,李芽每次看到她戴眼镜都特别紧张,完全不敢在她面前说谎,而且据她观察,不只是她这样,从家里人到公司员工,大家都特别怕戚如故。
戚如故不戴眼镜的时候没人敢跟她对视,戴了眼镜,有了镜片的遮挡,像李芽就敢看她了,可不知怎么回事,越看心越慌,明明自己也没做什么坏事。
“她沉浸在一场美梦中,不愿醒来。”
李芽觉得这话神叨叨的听不明白,但下意识道:“如果是美梦的话,不醒也没关系吧?大家都喜欢做美梦啊。要是这个梦有危险,那我们叫醒她不就行啦?”
闻言,无名朝她看了一眼,“叫醒不愿醒来的人,你不会得到感激,只会得到怨恨。”
李芽似懂非懂:“但是人不能总活在梦里,像我就是,哪怕梦里的世界再美好再圆满,我也希望活在清醒的现实里。”
无名静静地凝视着她,好一会儿后才说:“那就去叫醒她吧。”
李芽踟蹰片刻问道:“……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无名摇头。
李芽发消息谢跳不回,给谢跳朋友圈点赞评论,谢跳作总回复,路上碰见了也会立刻调头,所以李芽决定主动去谢跳家找人,去之前,她还忍痛割肉买了之前舍不得的那家饮品店出的山间樱花茶,准备拿这个做见面礼。
谢跳深知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所以非必要不出门,李芽这一来,正好把她逮在家里,被跳爸叫下来时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所以语气显得有点差:“你来干什么?”
李芽没想到她这么不欢迎自己,明明之前……她们都已经是朋友了,难道不是吗?
看到李芽露出怯怯的眼神,谢跳又有点后悔,这时跳爸在旁边道:“哎呀,突然想起有点事得出门一趟,我先走了哈,你们在家好好玩,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他分明是不想打扰两个女孩的相处,因为他家跳跳这张嘴,导致她的朋友五根手指头都数得出来,李芽这孩子看着脾气就好,可不能被气走了。
李芽发现谢跳的表情很奇怪,她一直在看跳爸离开的背影,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李芽更加手足无措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提起手里的饮料,干巴巴地问:“要不要尝尝?好贵的,不喝可惜了。”
不用自己花钱的饮料傻子才不喝,谢跳到底做不出赶走李芽的行为,然后李芽就发现,比起看跳爸,谢跳看自己的目光更奇怪、更复杂。
有个词用在这里可能很不贴切,但李芽就是想这么说:近乡情怯。
“你,你还好吗?之前不是说要一起玩吗?我在家里等你很久,你都没来。”
听着李芽小心翼翼又不觉透出亲昵的话,谢跳险些把饮料捏喷,十几秒钟后,她才回答道:“说了又不一定要做到,而且我跟戚如故才是朋友,跟你又不是。”
说完她就后悔了,偷偷拿眼角余光去瞥李芽,没想到李芽并没有伤心哭泣,只是愣了下,然后自己找话题:“我觉得这个茶味道还可以,但32一杯还是很贵啊,你觉得呢?”
李芽并不擅长聊天,她所能找到的唯一的共同话题就是两人对于金钱的抠门,谢跳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了颤,问:“……我说话这么难听,你都不生气?”
“没什么好生气的呀。”李芽笑的有点傻气,“你跟我说话,还带我出去玩,又帮我在坏人面前出气,我把你当朋友就行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