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你上次不是说想买双球鞋?
阳:【已收账】
阳:嗯。
这是最新的一段聊天记录,徐月华又不是傻子,她是个智力正常的人类,她记得俞阳跟她说过,好巧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太阳一个是月亮,简直是天生的缘分。
因为徐月华的头像就是一轮月亮,所以两人加了好友后,俞阳便默默将头像换成了一轮太阳,连昵称都跟徐月华的“小月亮”一样改成了“小太阳”——徐月华退出聊天界面,点开“阳”的个人信息,发现对方的昵称还是“小太阳”。
他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看待她呢?
徐月华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她想象中的美好青春,暧昧暗恋,实际上是包着虚假糖衣的秽物,这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四个霸凌者认得了了,没办法,新来了个很厉害的体育老师这件事全校都知道,她们欺负人被老师当场抓包,这可怎么办?
为首的女孩家里有钱,可她被揍得好疼,连认错求饶或是贿赂威胁的力气都没有。
了了缓缓走到她们面前,微微垂首,视线像冰冷的刀子般扫过她们,这种霸凌同学打人拍照的事,这几位都不是头一回干了,反正学校要面子,不会闹大,而且就算闹大她们家里也有钱,不就是赔点钱吗?好像谁赔不起似的。
眼见了了弯腰,四人吓得跟什么似的往后躲,了了用手捏住一人的耳朵,折起一看,果然又看见了一条孵化中的红线。
指挥官、调查员们以及手册上,都将人类所做出的诸多违法行为归咎于怪种,仿佛没有怪种,这些人决不会犯案——真的吗?
真是怪种的错吗?一切都来自外界的影响,罪犯本身清白无辜,能够遏制内心的阴暗面?
了了一一检查了四人的耳后,红线只有突调部的特殊仪器以及守护者才能看见,毫无疑问这四个人都是怪种选中的食物,只是她们的孵化过程比起青春痘要慢,估计还需要个一两周。
她没有开口说话,转身离去,徐月华怕极了跟这四人在一起,所以哪怕四肢无力,也还是拼命追了上去。了了身高腿长,一步够她好几步,因此徐月华追的很吃力。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老师,但如果不跟着,身体的颤抖就不会停下。
“衣服。”
老师忽然停下脚步,徐月华差点儿撞到她的背,以她的身高,脑袋都不到老师的肩膀。听见了了开口说话,徐月华浑身紧绷蓄势待发,活似被点名的新兵。
“洗干净再还我。”
徐月华乖乖点头,老师的外套都快到她膝盖了。
了了以为她该识相点,别再跟着自己,没想到刚抬腿走了没几步,就发现徐月华又迈着步伐哒哒哒追上来,她走她就走,她停她也停。
这了了就不是很明白小女孩在想什么了。
徐月华窘迫不安地揪着衣袖,此时她们身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夜晚的霓虹灯绚丽夺目,人们行色匆匆,红绿灯有规律的闪烁着不同颜色,徐月华满心疑问却不知向谁诉说。
她看着老师,有点呆滞地问:“为什么呢?”
这也是她一直以来都想问的问题。
为什么呢?
明明没有恩怨,明明都是女孩,为什么不能对彼此友好一点,为什么要做出那种甩人耳光、扒人衣服还要拍视频传出去的事?是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吗?
也许是因为被妈妈养大,徐月华对所有年龄段的同性都报以纯粹的友善和信任,她更喜欢和女生一起玩,借笔借草稿纸也会优先借给女生,发下来的卷子她肯定会先让女同桌看,早上买包子豆浆她会选阿姨开的那家早餐店……难道不是所有女孩都这样吗?
就算是因为俞阳,对方讨厌她,那为什么不能开诚布公好好说呢?为什么一上来就要打她?她分明没有做错任何事。
还没有成年的女孩陷入迷茫,正如她不懂邻居家嘴上说是为了孩子却又不肯离婚,于是天天带着女儿一起挨打的姐姐,不懂自己好心买地摊橘子,结果回家打开一看发现里头有好几个烂掉的卖橘子大娘,不懂总是说女生学理科少是因为天赋不如男生的女化学老师,更不懂连事情都没弄清楚就来找她兴师问罪的霸凌者。
为什么呢?
大家都是女人,难道不应该天生拧成一股绳吗?为什么姐姐让她体谅当妈妈的辛苦,说她以后结婚了有小孩就会懂,卖橘子的大娘跟她说今年收成不好橘子滞销卖不出去,愁眉苦脸却又对她以次充好,化学老师那么厉害,却总说她不是做科研的料只能当个高中老师……为什么呢?
这些问题总是在某些时候,在不经意间浮现,徐月华想起时会很难受,转头又抛在脑后,她习惯地不去想太多,因为不想就不烦恼。
糊涂点有什么不好?糊涂才能获得世俗认可的幸福。
“很奇怪吗?”
徐月华仰着头看向老师,老师语气平静,神色冷淡,“狼看见狗也是这样想的。”
但这不妨碍被驯化的猎狗会与主人一起围捕狼群,更不妨碍越来越多的狼被驯化,直至灭绝。
徐月华感觉有点听懂又不是很懂,她茫然地问:“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了了看着这个在夜晚街头开始不自觉流泪的小女孩,她看过太多太多这样的女人了,未来的某一天,徐月华到了年纪,会按照人类社会制定好的规则与一个男人结婚生子,可能生女孩,但要男孩的可能性更大,孩子会随父姓,长大了再像父亲一样圈养自己的妻子,继续用妻子的身体孕育随他姓的孩子。
弱并不是罪,自甘软弱才是。
“老师。”
徐月华情不自禁地向了了靠近,又问了她一遍:“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了了淡淡地说:“那是你的事。”
说完,她不再等徐月华跟上,徒留女孩一人站在原地怔怔出神。
——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吗?一定要得到别人的帮助才行吗?
徐月华浑浑噩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她家住三楼,没有电梯,一出楼梯口就听见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隔壁的姐夫爱打牌,每次打完牌,赢了还行,输了回家必定打老婆。
徐月华快速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冲进去,反手把门锁上。
大概过了半小时左右,有人敲门,徐月华通过猫眼一看,是隔壁姐姐。
她考虑再三,还是把门打开了。
居民楼隔音效果一般,隔壁姐夫要是输狠了,打完老婆还会把老婆赶出家门,什么都不让她带,一分钱也不给,把人往门外一推,自己呼呼大睡,第二天什么时候睡醒什么时候开门。
他肆无忌惮,他知道老婆不会跑,也不敢跑,她离了他连活都活不了。
小孩子大概有个五六岁,还是上幼儿园的年纪,男人倒是分得清,只打老婆不打女儿,就是有时下手重了,情绪控制不住,可能会失手伤到,这导致女儿很怕他。
所以有时他嘴里骂骂咧咧,怪女人不会教孩子,也怪她肚皮不争气,生了个胆小如鼠的女娃。
要是怨气上来,能从九点回家骂到凌晨,锅碗瓢盆什么都摔,声音越大越好,徐月华觉得周围邻居都要被时不时的叮呤咣啷吓出心脏病来了。
这样的人,为什么不离开他呢?
她第不知多少次问隔壁姐姐。
“离开他我能去哪呢?”
徐月华:“哪不能去?他一个月就给你那么几百块钱,去饭店刷碗都比这赚得多。”
隔壁姐姐整张脸都是肿的,她曾不止一次进过医院,后来意识到每次去医院都要花不少钱,男人打她才有点数,开始挑肉多又不致命的地方:“你姐夫不许我去的。”
徐月华:“那你跟他离婚不行吗?应该可以强制离婚的吧?”
她也不懂。
隔壁姐姐笑得很难看:“他说,我要是敢离婚,他就把我们娘俩全杀了,还要把我娘家人也都杀了。”
徐月华闻言,不免毛骨悚然,本来到这里她不会再说什么,但不知怎么回事,她突然想,要是自己该怎么办?
如果家暴自己的丈夫威胁自己,离婚的话就杀了她跟妈妈,她应该怎么做?
结婚的话,就有几率遇到这样的丈夫吧?跟俞阳那样,谁都不知道看起来那么美好的男孩,私底下居然有着另外一副丑陋面孔。
第307章 第十三朵雪花(五)
要怎么样才能避免这种情况呢?
其实从小到大, 徐月华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电视剧或是小说中描写的那样爱老婆的好男人,甚至于有时她在看到影视剧作品习惯性塑造出嫌贫爱富整天骂丈夫不能赚钱的女性配角时, 常常会感到奇怪, 为什么她的生活中都没有见到啊?
这样的角色既然经久不衰, 时常出现,就应该是大众化的、很常见的, 对吧?可她就是没有看见啊!
当然了,徐月华不否认现实生活里的确可能会有类似的情况,但这绝对跟“妻管严”一样, 少之又少。反倒是重男轻女的父亲、在外唯唯诺诺在家耀武扬威的丈夫、忘恩负义的没出息儿子, 很少会有人浓墨重彩的表演他们。
比如她爸,就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当时不能生二胎, 妈妈也不愿意生,他才离婚的。
又比如令她怦然心动的少男俞阳,阳光帅气爽朗活泼, 私底下却是另一副面孔。
还有隔壁爱打牌的姐夫,对门每天回家连扫把倒了都不扶的大叔——他工作赚得也没有很多, 大婶每天下班回家还得给他洗衣服煮饭。
……为什么从没有见过所谓的好男人,自己却还在憧憬爱情?
徐月华有点迷惑,迷惑到忘了去关心身边被家暴的隔壁姐姐。
万一以后她结婚了, 遇到像她爸那种重男轻女的, 或者是俞阳那样口蜜腹剑的, 再不然是隔壁姐夫这种有暴力倾向的怎么办?谁能保证她未来的老公一定是个好人?妈妈跟隔壁姐姐结婚之前, 肯定也不知道丈夫会是这样。
如果只是自己受苦就算了,万一有了孩子, 连着孩子都得跟着一起遭罪。
隔壁姐姐不就是吗?
真正的苦难绝不仅仅是身上的伤痕,还有日渐怯懦的性格,与永远无法驱除的心理阴影,伴随自己一生,如影随形。
小女孩瘦巴巴的,靠在母亲怀里发着抖,哪怕隔壁姐夫动手打老婆时会尽量不打女儿,但日日夜夜看着妈妈在自己面前挨打,对这么点大的小孩子来说真的好吗?她还能健健康康的长大吗?
要怎么样才能避免出现妈妈还有隔壁姐姐这种情况呢?除了擦亮眼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徐月华想了很久没想出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老师的样子,要是自己胆子再大一点,去问老师的话就好了,但如果真的问了,老师好像也不会解答。
如果是老师,会怎么说呢?
徐月华第一次尝试着不用自己的思路,也不代入隔壁软弱的姐姐,她先是想起妈妈,对呀,遇到错误的人直接离婚不就行了?那万一那个人发疯,像隔壁姐夫一样威胁说敢离婚就杀她全家呢?
如果是老师……
她应该会先下手为强吧?
力气没有对方大没关系,是人都会困,都会饿,都需要睡觉和进食,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多花点时间算什么?
不对。徐月华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想是错的,换成自己可能会这么做,但老师的话……老师根本不会结婚吧?
想到这里,徐月华豁然开朗,她为什么要去为了规避可能存在的风险,让自己置身于无法掌控且没有保障的境地?什么重男轻女的丈夫,表里不一的对象,还有家暴成性的老公?她考虑这些做什么?不结婚的话不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吗?
脑子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嗡的一声断开,有时想得明白想不明白还真就这么几秒钟,徐月华如梦初醒,但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是后悔。
后悔下午被人堵的时候,她明明有经过一家外面放着几根木棍的店,却不敢跑不敢拿,被人甩耳光把衣服也不敢反抗,就知道哭。
后悔后悔后悔,后悔死了!
徐月华越想越难受,这种难受已经超越了她看见隔壁姐姐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她看向这对刚刚遭受家暴的母女,母亲嘤嘤啜泣,女儿满脸不安,她才六岁,还不知道世界是什么样子,就已经受尽惊吓。
……一个孩子,真的需要父母双全的家庭才不会长歪吗?没有爸爸就绝对不行吗?
至少从徐月华从小到大的成长轨迹来看,好像是这样,也好像不是这样。
之所以说是这样,是因为无论影视剧还是身边的人,都会劝妈妈趁着年轻再找一个,孩子不能没有爸爸,说她一个女人带孩子不容易。而徐月华在学校里,也的确因为没有爸爸被人嘲笑和欺负过,于是她渴望爸爸,渴望父爱,直到现在,徐月华都还对父亲有着孺慕之情。
在这些洗脑中,徐月华没有抵抗得住,即便妈妈已经为了她能健康成长付出了所有努力,可她毕竟是个文化不高的普通女人,她不懂要怎么引导女儿,她只知道要让她吃饱穿暖有书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