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训好了师弟们,年尔再次问向南香鸣:“南大哥,你能确定妖魔的方位吗?我可以前去排查,并在尽可能不影响凡人的前提下将其收服。”
南香鸣摇摇头:“响魔铃是我家传宝物,只有南家人方可驱使,若要确定妖魔方位,你是做不到的。”
年尔忧愁极了,那要怎么办?
她看着那小小一枚响魔铃,一开始她对南香鸣也有所提防,担心对方图谋不轨,然而南香鸣不仅品貌出众气质不俗,出手也很是大方。散修也并非尽数是穷困潦倒之人,有一部分人追逐自由厌恶束缚,便会脱离门派自立门户,虽是散修却很有家传底蕴,想来南香鸣便是这样的出身。
对方的修为比两个师弟强不少,比起自己则差一些,但家学渊源深厚,能驱使响魔铃便是最好的证明。
南香鸣曾将响魔铃交给年尔把玩,在年尔手里,这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金铃,完全起不到定位妖魔的作用。
都城若真有魔,不知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这时,外头忽地传来响动,像是有人踩塌了砖块,年尔立刻前去查看,门一开,却听一声软绵绵的喵呜,一只通体乌黑毫无杂色,油光水滑的皮毛甚至透出点点鲜红的猫儿从墙头上跳下来,脚下正是一块碎成两半的砖。
原来是缺德猫来吃饭。
黑猫又称玄猫,有趋吉避凶的本领,这只黑猫也不例外。
它瞥了眼年尔,分明未成精,年尔却愣是从它那双竖瞳里看出了“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了啊臭人类”威胁。
然而这只对她充满敌意,嚣张又傲慢的大黑猫,在看到文婆婆的一瞬间便立马躺下翻肚皮,然后不停地蹭老太太裤腿,还在老太太给它倒饭时伸出爪子勾住老太太的手腕。
老太太摸了它十几下它才满足,把脑袋埋进饭盆大快朵颐。
随后又来了黄白、三花、狸花……总之老太太舍不得离开义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些到点就来蹭饭的猫。
由于耳聋,文婆婆并没有听见西屋的说话声,年尔一开始到这里藏身时还担心被发现,直到得知老太太耳朵听不见,说话才敢加大音量。
黑猫吃完饭,优雅地坐在一边舔毛洗脸,时不时看向西屋的方向,那里有陌生的两脚兽,虽然它不喜欢人类,但每天给它供奉食物的信徒可不能不管,万一这几个两脚兽想谋财害命呢?
黑猫喵喵叫了几声,吃得最凶的三花猫喵嗷喵嗷的回应,如果有懂猫语的人在这里,一定能听出来它们在说什么。
黑猫:为了明天的,后天的,大后天的以及以后的饭,一定要把信徒给老娘看好咯!
三花:喵喵喵,老大放心喵,小的一定帮你看好信徒喵!
这只黑猫的确尚未成精,然而离成精也相差不远了,它本就极通人性,长年累月吃老婆婆的饭,被对方真心实意的对待,胜过仙人抚顶点化。
第402章 第十六朵雪花(八)
接连吃了半个月的牛肉烧饼后, 夏娃一行人对冯老板家的牛肉烧饼总算是满足了,其余来排队的客人也终于买得到了,皆大欢喜。
吃饱喝足玩够了之后, 夏娃开始盘算要如何去皇宫一探究竟。
为了自己的数据着想, 她肯定不会贸然去闯, 免得好处没捞着还把自己葬送进去,而且昆古国皇宫紫气极胜, 任何邪门歪道的技巧在这里都施展不出,想进去就只能把自己当成普通人,但普通人又怎么可能轻易混进皇宫呢?
“话说回来, 咱们进皇宫干什么呢?”斩楼边吃边问。
夏娃:“你难道不想尝尝御膳是什么滋味吗?”
斩楼:……
她想。
她感觉自己真是飘得没了边儿, 从前能有点黑窝头配咸菜疙瘩嚼就感觉很幸福,要是隔上十天半个月能吃回肉,那简直美得冒泡, 现在呢?现在她顿顿有肉,都做起去吃皇宫御膳的美梦了!
在这之前,长空在夏娃的安排下, 趁着斩楼不在,化出原形试图飞到皇宫上方一探究竟, 至少先把地形看清楚,没想到的是,飞到高空后, 整个都城都被笼罩在一片紫气中, 居高临下的视角很容易分辨皇宫的位置——紫得都要发黑了。
而以锐利著称的鹰眼竟完全无法看穿紫气, 如果要下降一些去看, 就很容易受到紫气反噬,何况长空是妖。
等于白跑一趟, 什么都没看见。
这夏娃就不理解了,昆古国的洪帝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这一点多有记载,而且在二十年前,他还是个蔑视女人,推行贞节牌坊的典型男皇帝。这种人要是能有所改变,除非全世界的狗都不再吃屎。
而且昆古国现在的状况,其实并没有非常好。整个国家是封闭的,几乎不与外国建交,国境线上的结界也在老化,虽然大街上仍然看不见男人,百姓也都安居乐业,却总给夏娃一种水正在升温,不知何时便会沸腾的感觉。
这一点跟真朝无法相提并论,然而就长空的形容,皇宫上空的紫气浓到发黑,那是称帝二十年的于宝珍都没达到的水平,洪帝凭什么可以?这里头一定有蹊跷。
最开始夏娃还想过洪帝被夺舍的可能,但转念一想,又不大对,如果是修士,谁要夺一个脑满肠肥的老皇帝的舍?洪帝今年得有五十多了吧?到了该去死的年纪了,人间帝王不能修道,修士不可能不知道。
如果是魔,那就更不合理了,魔夺了人间帝王的舍,然后拨乱反正,二十年待在皇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看她们之前见过的魔都是什么德性吧。
正因为想不明白,所以更让人抓耳挠腮。
夏娃好奇死了。
外头忽然传来许多脚步声以及说话声,听口音还特复杂,爱凑热闹的斩楼立马打开房门往外看,然后惊奇地转头道:“快来看,好多人啊!”
夏娃哒哒跑过来,她个子矮,正好从斩楼胳膊下钻出一颗脑袋,还真是,整个客栈几乎被挤满了,掌柜的跟跑堂的都忙得不可开交,刚才她们听到的声音,正是从她们房门口经过的客人。
看打扮像是读书人,有些家境好的带着下人,有些则自己背着书箱,有的三五成群,有的独来独往,都是来住店的。
五湖四海,哪儿的人都有,原本还有些空荡的客栈瞬间爆满,连最下等的大通铺,都有囊中羞涩的考生去住,掌柜的站在柜台后笑得见牙不见眼,别提多开心。
斩楼跟长空这俩没见过世面,不知道这群人是干嘛的,夏娃瞅了眼便失了兴趣,算算也差不多到了春闱的时间,亏她还以为真的有热闹瞧。
斩楼站起来,背着手挺起胸膛,学着楼下某个书呆子的模样摇头晃脑,嘴里还念念有词,然后狐疑道:“这样不累吗?”
长空不觉得有趣,只觉得人类奇怪。
自从考生们涌入都城,都城又热闹了几分。有闭门不出埋头苦读的,也有走亲访友高谈阔论的,总之客栈的雅间跟大堂没有一天空闲,到哪儿都能听得见考生们的声音,冯老板的牛肉烧饼也卖得更快,她收摊的时间越来越早。
夏娃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斩楼疯狂拒绝,脑袋双手一起摇成波浪,可见她拒绝的心有多坚定,“我不行,我绝对不行!”
夏娃抓住她一只胳膊:“大女人顶天立地,有什么不行?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我相信你。”
斩楼:“我不相信我自己!”
说完她忿忿道:“你怎么不自己去?”
夏娃叹了口气,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差:“我倒是想呢,这不是不行吗?”
斩楼还待垂死挣扎:“那你让长空去啊。”
夏娃叹气叹得更重了:“长空不会撒谎,很容易露出破绽。”
斩楼几乎要惨叫了:“可是我也不行,我连字都不认得几个!”
夏娃:“嘿嘿,没关系,有我在,我可以教你。”
斩楼:……
她二话不说转身想跑,长空一把将她拽住,没办法,要是不拽住斩楼,很可能被折腾的就是自己,死道友不死贫道,也只能委屈下斩楼了。
最后斩楼两眼涌动着泪花,试图用真情打动夏娃:“你看这,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你让我去考试,我能考哪门子试?我说我不认字不是在骗你,真的,我这人一看书就犯困,一写字就头疼。而且万一被发现了要怎么办呀?快饶了我吧求你了。”
夏娃无情道:“规则存在的意义就是被打破,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不让你考不上。”
是的,夏娃想出的绝妙点子,就是跟着这批考生一起参加科考,取得个好名次参加殿试,这不就能顺理成章的见到洪帝?
当然了,为了她的人身安全,她肯定不能自己上,最适合的人就是斩楼,至于不认字什么的,这个问题不大,夏娃有信心,以自己的海量数据库,昆古国科举甭管出什么题,她都能帮斩楼答到满分。
至于怎么弄这个名额嘛……点兵点将骑马打仗,那就在这批考生中随机抽取一个厄运儿吧。
不能找才名在外人缘好的,容易被发现,也不能找家境优越簇拥者多的,最好是那种学问不咋地存在感不咋地长得也不咋地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特色的家伙。
为了寻找合适的替代目标,夏娃开始往各大客栈及考生聚集处跑,收集她们的外貌特征进行归纳挑选,从中找出最不引人注目又最有用的那个。
斩楼敢怒不敢言,因为长空一天十二个时辰,能连眼睛都不眨的盯着她,生怕给她跑咯。
昆古国对于时政管控并不算严格,尤其是皇帝,一直以虚心纳谏的态度示人,据说曾有大臣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是个东西,他全盘照收且自始至终不动气,事后更是没有任何报复行为,宽容大度的根本不像是皇帝这个物种。
所以但凡考生聚集的地方,一个个都挺能说的,哪怕有些言论稚嫩的可笑,但在这种氛围中,昆古国又给了夏娃一种很鲜活的感觉。
这些观点中,有的实用有的奥妙有的有趣,还有的放屁。
比如状元客栈一楼的高台,客栈之所以叫这个名,据说是因为掌柜的女儿曾考中状元,此后春闱,她家客栈的生意也最好,甭管什么时候,人类都是很爱蹭喜气的。
所以和其它客栈比,状元客栈的装饰摆设也都更为文雅,掌柜的甚至在一楼搭了个高台,以供考生辩学,上台者不分年龄资历,只看谈吐是否有物,每年都会有好些才子扬名。
可能是朝廷对政务言论的管控太宽松,以助于有人开始在高台上放屁了。
这个身高中等穿着靛蓝衣袍的考生,正义愤填膺的向众人表达自己内心深处的悲哀,以及对朝廷打压男子,不知埋没了多少才男的愤懑。
据她讲述,她幼时丧母,全靠父亲一人养育,为供自己读书,父亲不到三十便有了白发,偏偏因这吃人的世道,父亲想找的活儿都因身为男子而被拒,甚至于有些店家看见他一个男子竟能在没有女子陪同下出门,便要报官来抓他!
“我父亲出身书香之家,识文断字更胜我母亲,只因性别为男,便要遭受无数欺辱,若不为他做些什么,我有何颜面回家见他?”
“诸君!我等女子读书报国,为的便是海晏河清、国泰民安,难道男子便不是民,男子便不是国的成员?难道他们在后方操持家务照料妻女,便不算功劳?我等乃是读书人,怎能不将生我养我的父亲当人看?日后你我有了男儿,又如何忍心见他们像父亲那样蹉跎一生!”
此人在高台上说得口沫横飞,到了动情之处,甚至眼含泪花,十分感染人。
对此夏娃有三个字要说:“有病吧。”
关键是被她说得动容的考生还真不少,毕竟家里母亲有多个丰人的情况并不多——考生们大多出身普通,普通人家愿意养多个丰人的很少,既不能生孩子又要张嘴吃饭,只挑品貌出众的延续后代便是。
这也就导致许多百姓家中过着一主一丰人的生活,家中主母生下的孩子,对父亲是谁并不陌生。
见自己的话引起了许多人的思考,讲话的考生愈发激动:“诸君,人生天地间,有母便有父,岂能只认母而不知父?那与禽兽何异?”
长空不乐意了,好端端的骂她们飞禽做什么?她们金雕一族可不会从亲鸟生的蛋里孵出来再转过头骂亲鸟。
妖族母缘单薄,父缘……算了,别说缘,大多数妖族连父都没有。
所以长空不是很能理解人类对父亲的追求,没了母亲哭泣悲伤也就算了,毕竟每个人都从母亲的身体中诞生,被母亲喂养长大,但没有父亲怎么了呢?他既不会生,又没有奶。最关键的是,即便是母父双全的溪西国人家,父亲的存在不也约等于零吗?
不过,也并非所有考生都认同此人的话,显然有不少人对此不以为然,有一红衣考生扬声道:“这位同窗的言论未免有些过于偏激,我昆古国女尊男卑,女子虽可读书做官,却也承担了无数风险。试问同窗,将军、战士、差役、镖师……是否都由女子担当?田间耕种的,经商养家的,孕育女儿的,又是否都是女子?在此等前提下,丰人们只需安分守己,为主母掌持后宅,既无需吹风淋雨,更能远远避开死伤劫难,阴阳相合,有何不可?”
又有一单眼皮考生应道:“正是,人生在世,各司其职,女子舞刀弄枪保家卫国,男子织布浇园支援后方,才有昆古国如今之盛世,怎地在这位同窗口中,好似女子的存在成了过错?”
台上的考生辩解道:“两位同窗误会了,我并无此意,我只是不愿见有才华之人因性别受到歧视,遭遇不公平对待……”
台下氛围逐渐热烈,慢慢地从辩论衍生成了争吵,夏娃无聊地抠抠耳朵,觉得这些人真是好日子过多了没事找事,她伸了个懒腰,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台上的那名考生。
平心而论,这人长了张过目即忘的大众脸,听她诉说过往,出身也很一般,本来挺适合做厄运儿的,偏偏这一出头,吸引了不少人注意,害得她只能换个目标。
随意往一楼人群中一望,夏娃忽地咦了一声。
斩楼跟长空异口同声:“怎么了?”
昆古国女子大多个高,又不像溪西国女子涂脂抹粉打扮的花枝招展,所以……
人群中有些台上考生的拥护者,她们认为台上考生有一颗良善之心,且懂得感恩,反倒是那些反对者过于不近人情,其中跳得正欢的,是两个穿着缃色衣袍的考生,正是她俩带动了吵闹之气,夏娃看得分明,最开始便是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个伸手推了反驳的红衣考生,然后不知怎地便吵了起来,甚至有要大打出手的前兆。
夏娃慢慢地笑了,嘴巴咧到耳根,兴奋不已。
她指向那两个缃色衣袍的考生,对长空说:“快,赚钱的时候到了,快把她俩抓住!”
长空根本不带考虑,纵身一跃,踩着桌子便跳了过去,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宛如老鹰捉小鸡一般,一手一个,把两个缃色衣袍的考生拽出人群,丢到夏娃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