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也从鬼市回来的斩楼等人一眼便瞧见了她,夏娃便热情为双方进行了介绍,两边本就对对方没什么敌意,因此也没有矛盾,至于前两天晚上……误会嘛,不打不相识不是?
去鬼市见识了一番的只有斩楼跟抱扶罗,长空没有去,富知州的脚趾头还没好呢,不能下床行走,二十六少爷跟二十七少爷被厉鬼带走后,府里一片愁云惨雾,连富知州都生无可恋了。
他这偌大的家产,没了儿子,以后要留给谁哦!
得亏夏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知道,高低得让富知州放宽心,这么多钱还愁没人留?放心,我替你收了。
这下富知州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儿,在他心里,女儿不能传宗接代,反倒还得嫁出去赔一大笔嫁妆,是名副其实的赔钱货,与其指望女儿,还不如自己养好身体,再纳个年轻好生养的妾,努努力加把油,给老富家的香火增添一点希望。
白天厉鬼一般不会出现,今晚整个富家就要遭殃了,夏娃盘腿坐在屋顶听他们哭丧,心想你们哭得也太早了,还没入夜呢。
因为她坐得高,所以看得也远,富家后门处,有个下人打扮的女子,身上背着个包裹,正鬼鬼祟祟地想要往外走。
夏娃没阻拦,跑呗,反正只要富知州妻夫俩没跑就行。
躲在树杈的阴影里不肯出来晒太阳的抱扶罗同样坐得高看得远:“这不是那位小辣椒般的富小姐么?”
是二十六还是二十七少爷的姐姐还是妹妹来着,记不得了,只记得她娘爱男心切,恨不得把女儿送给夏娃来换宝贝儿子一命。
“还挺机灵,趁这会儿跑正好赶上趟。”双手枕在脑后打瞌睡的斩楼眼都没睁就说了这么一句。
谁也没有对富小姐背着金银细软跑路的行为提出异议,有这么个爹,那么个娘,都没能把她养成脑子迂腐的蠢货,这样的人到哪儿都能生活得不错。
大约黄昏时分,始终不见鸟影的长空回来了。
她对鬼市兴趣不大,而且她始终铭记着妖王的吩咐,夏娃是她的责任,夏娃下落不明,她可没有玩心。
既然抱扶罗跟斩楼去鬼市一探究竟,她便想做些别的。
“你不是让我去查最开始那户有鬼新郎的人家?”
长空说着,将一本小册子放到夏娃手边,“我看了你择出来的那些卷宗,根据上面死了人的人家挨个找过去,基本可以确定一件事。”
所有的人家,但凡是家中闹过鬼,或是被鬼寻过仇的,都不无辜——没有一个例外。
如果此地是如此,那么恐怕整个建水国也是如此。足足七千万人口的大国,如今闹鬼闹到死的只剩下不到一千万,这并非鬼族滥杀,而是复仇!
这家典了妻子,那家卖了女儿,哥哥拿妹妹换银子,弟弟把姐姐送给老光棍……但最多的,是刚出生便被以各种各样方式杀死的女婴。
太多了,多到长空这样的妖族都感到触目惊心。
世外修士常常指责妖魔鬼怪毫无人性残害无辜——什么是人性?是将怀孕的妻子活活打死,还是把将将出生的女儿溺死在尿桶中?是用针刺穿小女孩的头皮,还是将一条一条鲜活的生命化作尘土?
毫无人性,残害无辜?这几千年来妖魔鬼怪加在一起杀害的无辜之人,都没有建水国杀的女婴多吧?
怪不得建水国厉鬼横行,怪不得死了这么多人,谁看了不说一声活该?
甚至于对出身于建水国的斗篷鬼,长空都忍不住去想,在鬼化之前,对方又曾经历过什么。
包括夏娃在内,所有人有志一同地对鬼族虐杀活人的行为视而不见,这是人家建水国内部的事,她们又不是本国人,不好插手啊,万一引起什么纠纷就不好了。
而且鬼市一行也可以发现,鬼族并非单纯嗜杀,她们是讲规矩的。
天色渐渐黑下来,夜幕吞噬掉最后一丝夕阳余晖,灿烂的霞光消失在地平线上,整座城在天黑之后瞬间变得安静无比,除了月色,一点点光亮都瞧不见。
屋顶上的几人却能听到富知州疼痛的哎哟叫唤,他的脚趾头被剁了两颗,迄今依旧剧痛无比。
师爷好了些,但不想跟夏娃等人打交道因此一直装着不能下床,此时嘴里咒骂着富知州不是个东西,自己躺了这么久,不说来看看他,好歹给点好处,怎么说也当牛做马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真是抠门,越有钱越抠!
丘夫人跪在小佛堂的蒲团上闭眼诵经,一手捏着念珠一手敲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瞧起来如此虔诚,可认真去听就会发现,她不仅是在乞求佛祖能让她的两个儿子转世投胎到好的人家,也在乞求佛祖快快收了鬼物,莫要让鬼物害了自己性命。
其它院落里,有人瑟瑟发抖,有人咬着被角呜咽哭泣,下人们则安心一些,睡得很熟,毕竟睡不着只会迎来更多恐惧。
在这样的千姿百态的环境中,厉鬼悄然来临。
夏娃在屋顶上跟她打了个招呼,斩楼长空抱扶罗也分别举手示意,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在今天晚上,除却哭喊求饶外,不应该有别的声响。
厉鬼最恨的人当属富知州,富知州还在哼唧着呢,忽觉周身发冷,原本伺候的下人也突然不再开口说话。一开始他没朝鬼物的地方想,直到一双阴冷的手抚上了他的伤脚。
被剁掉的脚趾处包扎的很厚实,即便这样,冷意还是渗入四肢百骸,富知州恼道:“让你给我捏捏腿,不是让你捏脚!狗奴才,连伺候人都不会!真当自己是盘菜了!老爷我是不乐意跟你计较,不然非把你发卖了不可!”
这段时间他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指桑骂槐,结果下一秒,断趾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痛,以至于他张开嘴就想嚎叫!
可是叫不出!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进了嘴里,很粗糙,还剌嗓子,嗓子眼儿被堵住后,富知州只能用鼻子呼吸,可吸进来的也是同样的东西,这是什么?
渐渐地,他发不出声音,也看不见东西,有眼睛有耳朵有嘴巴,却五感尽失。
这种情况下,只有痛楚被无限放大,脚趾与脚趾之间似是被利刃割开,好好一只脚,直接变成了五片!
连带着跟脚连接的小腿也是如此!
富知州原以为被夏娃跺脚趾便是这辈子遭过的最大的罪,今夜他才知道,真正的生不如死是什么。
他想求饶,想拿全部家产来换自己的活命,甚至他想跟这只厉鬼说,你不是喜欢我的儿子们吗?你别杀我、别杀我!等我养好身体,立马就生儿子送给你,你要多少有多少!
可惜灌入食道的米糠让他无法开口,米糠两端粗糙尖锐,很快便划破了娇嫩的食道,鲜血又将灌进来的米糠糊成一团,那滋味,怎是痛苦二字能够形容?
厉鬼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害怕,暂时不会杀了你。”
富知州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高兴,他恨不得自己立马干脆地死了!
在富知州承受不住折磨晕死过去之后,小佛堂内的丘夫人若有所觉,她手上的念珠不知为何忽地断开,檀木珠子滚了一地。
她心慌不已,觉得这是佛祖的预警,这么多年都是这串念珠陪着她,今儿却忽然断了……
在不能点灯的前提下,丘夫人只能跪在地上一颗一颗摸索,她念经时为显心诚,一般不让人伺候,所以此时小佛堂只有她一人。
在地上找了半晌,手一抬,却像是摸到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
丘夫人下意识用手捏了捏,然后惊叫一声!
竟是人的脚!
只是触感又不大像,因为软绵绵烂乎乎的,抬起手时,甚至有种难说的腐烂之气。
小佛堂内一片漆黑,月光透过窗棱照了进来,丘夫人颤巍巍抬起头,向着上方看去,只瞧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记得这张脸,她从没有忘记过这张脸,最初没有忘记是因为满满的恨意,她恨那名叫芍药的狐媚子坏了自己儿子的性命,将好好的儿子勾搭成了酒色财气之徒,后来没有忘记,是她为解心头之恨,令人将芍药打死之时。
那个卑贱的青楼女子,一开始还哭喊着求饶解释,到了后来,似是知道难逃一死,竟不再发出任何乞求声,全程死死盯着她瞧。
饶是丘夫人满腔恨意,也不禁胆战心惊,那双眼睛成了她往后多年的噩梦,她躲在小佛堂吃斋念佛,与其说是为了儿子祈福,不如说是给自己求个心安。
佛祖怎么会保佑她这种人呢?世上若真有佛,建水国又怎会有数不清的冤魂亡灵?难道佛祖怜惜的世人里,不包括女人女孩女婴?
小佛堂里的佛像轰然倒塌,被人虔诚镀上的金身也被一脚踩得粉碎。
这场复仇十分完美,厉鬼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仇人。夏娃记得她撂过狠话,说连富家的一只蚂蚁都不会放过,事实上她不仅放过了蚂蚁,还放过了不少活人。
比如富家的部分下人,尚未出阁的诸位小姐,以及只有女儿的几位夫人。
至此,富家彻底家破人亡,即便是复仇,厉鬼也很遵守规矩,不将女人当做货物,有仇当场报,富知州等人就没这种好运了,像他这样油多的,真熬出人油来,拿鬼市上能卖出不错的价钱。
这年头胖子不多,胖成富知州这样的更不多。
夏娃则不客气地收下了富家全部的家产,谁会嫌钱多呢?
“你应该还有相熟的朋友吧?反正你们鬼要黄金也没有用,不如帮我引见引见,她们报仇我捡漏,到时给你们烧一大堆纸钱,你每介绍一个,我还给你提成。”
夏娃对厉鬼这样说。
可惜被厉鬼拒绝了,因为夏娃并非鬼族,她与夏娃聊得来是她的事,然而将非己族类介绍给同族,恐怕鬼将要来找她谈谈心了。
夏娃闻言,感慨道:“你们鬼族还真不是一般的团结。”
除却极少部分鬼化后才显出脑子不好的,所有的鬼都极为捍卫种族的地位,想像对付妖族魔族那样在鬼族挑拨离间,基本等于痴人说梦。
可夏娃见过其它几个国家的鬼,它们跟建水国的鬼族便很不一样,大鬼吞噬或是奴役小鬼的情况比比皆是,为什么建水国鬼族却如此特殊呢?
她们很有纪律性,而且有荣誉感,忠诚护短还一致排外。夏娃敢保证,假如自己跟本地鬼产生矛盾要大打出手,哪怕厉鬼跟自己聊得不错,也一定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这到底是怎么培养出来的?
不管厉鬼知不知道,但夏娃知道,就算厉鬼知道,也绝对不会告诉自己。
建水国真是个有趣的地方,现在夏娃无比期待它彻底成为“鬼国”的那天到来。
与厉鬼告别后,夏娃轻松入账一笔巨额横财,正盘算着下一站去哪儿时,脑海中那抹灵光不知怎地忽然被她抓住:“我想起来了!”
第439章 第十八朵雪花(十一)
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将众人吓得够呛, “什么?”
“你想起什么了?”
夏娃捏着拳头一脸愤怒:“时间!”
殊不知长空等人听了依旧是一头雾水,时间?什么时间?她究竟在说什么?
夏娃啊啊叫出声,气恼于自己竟然如此迟钝, 摆明了放在眼前的信息, 自己居然错过了!
她咬牙切齿地看着同伴们, 完全没了卖关子的心思:“就是时间!按照现在的步调找下去,恐怕灵昌山的雪化了都找不着斗篷鬼!”
大家更加不解, 夏娃深吸一口气,提醒道:“你们还记得第一次遇到斗篷鬼的时候,是什么时辰吗?”
大家一同沉思, 然后竟异口同声地回答:“寅时!”
寅时在十二时辰中, 是十分特殊的时辰。因为它既不算白天,亦不算黑夜,而是昼夜交替的时分。斗篷鬼每每出现, 必定便是此时,从无例外。
在公主的记忆里,鬼道灰蒙蒙的将亮未亮, 在抱扶罗的记忆里亦是如此,她们遇见僵的那个晚上更是, 总之无论斗篷鬼以何种方式出现,她出现的时间都固定不变。
斩楼不解道:“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夏娃气道:“这怎么不能说明什么,鬼市的开张时间虽不固定, 关闭时间却永远是寅时, 雷打不动!就连前几天见到的那只红衣鬼, 她都只在寅时出现!”
好歹也在建水国待了这么久, 大大小小的事儿遇见了不少,建水国的鬼族看似只在夜间活动, 实际上却差别很大。
与其它国家相比,建水国对鬼的恐惧简直根深蒂固,在这种前提下,鬼族能活跃至此,这其中绝对不简单。
外地的鬼族不晓得,至少建水国本地鬼不分三六九等,每一处都有一位实力强大的鬼将坐镇,因为见过的鬼多了,建水国鬼族又能在夜间自由活动,夏娃压根没往时间限制上想。
事实上,建水国的鬼族,越是强大,所受到的束缚便越多!
最直观的便表现在时间上,无论是斗篷鬼还是红衣鬼,她们都只能在寅时左右出现,但其它鬼族没有这种限制。夏娃不知道她们是因为过于强大而被约束,还是有什么特殊寓意,但现在她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除非斗篷鬼主动现身,否则她很难寻到对方的踪迹。
鬼族数以万计,她们每个都有自己的怨自己的仇,即便如此,一旦犯了规矩都会被立刻处决——这么强的掌控能力与执行能力,夏娃不信她在建水国的事情,斗篷鬼会不知情!
说不定对方正在暗处笑眯眯地看着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以斗篷鬼恶劣的性格,一定会这样!绝对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