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从未觉得这群酷爱同自己作对的老家伙如此顺眼过,陶谏更是控制不住的面色大变,据说当晚的皇子府内,接连换了好几回瓷器茶具。
距离万寿节仅有半月,刘敬诺因先前犯了大错,又被抓来干活。
她坐在小凳子上搓洗猪胰子,整个人快要晕过去,旁边陶澜还在幸灾乐祸。
“谁让你先前闯祸,硫磺、雄黄、硝石并炭同燃,屋舍皆可焚,都跟你说了好几遍,要减小配比,你偏要玩个大的,现在好了吧?”
刘敬诺好了伤疤忘了疼,今天也有话反驳:“可是我在西北的时候,看到那些当街炼药的,他们把手伸进火里都没有事啊,那火还特别大呢。”
所以当时她就觉得,用这么点剂量有什么用啊,多放点得了,没想到直接将公主的寝宫给炸了,现在公主还在昌平宫偏殿住着呢。
纳兰茗平静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刘敬诺哼哼两声,继续搓她的猪胰子,又腥又骚难闻死了,一想到这玩意儿据说能做成肥皂,刘敬诺便从今以后不想洗手了。
今儿回家,她非得告诉告诉那个爱美的哥哥,成天瞎讲究,知道肥皂是用猪胰子做的吗?
看那两人一左一右的看好戏,刘敬诺气哼哼道:“你们不是要帮公主做事吗,干嘛站在这里看我笑话。”
陶澜百无聊赖地捏着衣袖:“没办法,窑刚烧起来,温度不到。”
说完笑了两声,“再说了,你可比耍猴有趣。”
纳兰茗沉默一会提醒道:“就算你是郡主,也小心点。”
别以为刘敬诺不敢揍你啊。
就这样,刘敬诺硬是搓了四天猪胰子,弄得她回家后连红烧肉都不大想吃,原以为炸宫殿的事儿已经过去了,没想到公主心胸如此狭隘!她也好想跟她们一起玩泥巴啊!
由于被“排挤”而没能加入到玻璃制作小组中的刘敬诺,迄今还以为小伙伴们是在玩泥巴却不带她。
“轰天雷”乃小公主所制,此事早已人尽皆知,若非祥瑞,一个孩子如何能懂得这些?更何况小公主先前什么德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便是一夜开窍,也没有这样厉害的。
陶谏对此颇为心惊肉跳。
他一向与这个小妹妹关系好,不夸张得说,小公主有些心里话连母亲跟姐姐都不会说,却会同他说,谁让他在她面前素来是个二十四孝好哥哥呢?
事事顺着她,样样紧着她,想做个好哥哥可太简单了。
反正陶谏没将小公主当作对手,他一直以来都视两个弟弟为敌人,毕竟他名声再好,终究非帝王亲生,天生便比另外两人低一头。就连察觉到帝王有意小公主,陶谏都不以为然,那么点大的小女孩,能有什么用?随便哄一哄,她就会晕头转向了。
最近这段时间,陶谏屡屡碰壁,先是送去的玩具零嘴,刘姑姑不再收。自己主动同小公主说话,对方也是爱答不理,尤其是在“轰天雷”诞生后,小公主的一举一动都受尽瞩目,这太让陶谏难受了。
也因此,他费尽千辛万苦,赶在帝王生辰之前,自南方海域弄来了一尊足有一人高的血珊瑚,准备以此在万寿节上一鸣惊人,彰显孝心。
本来陶谏是很有信心的,结果却听说小公主不知在捣鼓什么东西,似乎是又受了上天启发,即将天降祥瑞——陶谏嗤之以鼻,真要天降祥瑞,也不该降到一个丫头片子身上去,他才是陶氏江山的后人,同小公主有什么关系?
但他又实在好奇,生怕到时被抢了风头,因此得了个机会,便以看望母妃为名进了宫。
自公主寝宫被炸后,本来了了是可以搬去其它闲置宫殿中住的,帝王却让她住进了昌平宫偏殿,要知道昌平宫素来是皇帝的居所,哪怕是皇后或储君,都无资格留宿。
陶谏因此认为所谓的祥瑞根本便是帝王为小公主铺路的手段。
为了避免连昌平宫都被炸飞,帝王特意令人收拾了座宽敞的宫殿出来,留给了了做实验室用,随便她怎样折腾。
鉴于“轰天雷”的恐怖威力,未免这几个小孩把小命搭里头,帝王还从慎刑司拨了一队身手了得的人过去,这样再有上回的事件发生,也能在第一时间将这几个小孩拎出来。
这两天了了在烧窑,自打她被上天眷顾后,上书房那几个给她上课的官员态度都恭敬了许多。
所以陶谏到来时,压根没能进门就被挡住了。
他一向在外人面前维持着和气面容,鲜少发怒,对宫人也礼遇有加,否则好名声可不是风吹来的。是以心里气得要死,心想连这样一座没人住的宫殿自己都进不得了?面上却还是极力维持着和善模样。
跟他一样守在门口的除了宫人还有杨矢。
这段伴读时间,杨矢感觉不到丝毫快乐,他根本就是被孤立了嘛!先前天降祥瑞之事,四位伴读有三位受了帝王嘉奖,猜猜谁是那个漏网之鱼?眼下公主不知成日在忙碌什么,同样不带他玩,上午课业一结束,其她三人收拾了东西留在宫中用膳不说,下午还要被公主使唤,他呢?
杨矢不敢回家。
他已经不算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自幼受到的教育令他心高气傲,也极爱面子,再加上杨家对他寄予众望,他根本不想回去。
回到府中,难免被问,其余三人都还留在宫里,为何只你一人回来?届时若被祖父发觉自己并不受公主待见,说不定连伴读身份都要被剥夺,换成别的兄弟。
杨矢有模有样同陶谏行礼,陶谏认得他,便问道:“你怎地独身在外?没有进去?”
杨矢涨红了脸不知该作何回答,他哪里好意思说,同为伴读,公主不待见他就算了,另外三个伴读也不怎么跟他玩。
要是她们对所有男孩都一视同仁,杨矢还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可刘敬诺三五不时会带她兄长刘香入宫,别说陶澜跟纳兰茗,连公主都会同刘香说话。
为什么啊。
凭什么啊。
杨矢着实想不通那种瘦条条白得跟鬼一样,还恬不知耻把下厨作为爱好的人怎么能被称为男子。
他几次三番想教训刘香,可刘香从不落单,平日去将军府送上拜帖,那家伙也从不回应,更别说出门赴约。
眼下与陶谏相遇,两人也算是表兄弟了,又都被公主的小团体排挤在外,一时间难免有点同病相怜。
可惜还没等他们建立起深厚的兄弟情谊,宫门大开,刘敬诺最先走出来,一脸兴奋:“……居然是真的!为什么手上涂了肥皂水再点火,就不会被烧啊!”
纳兰茗:“因为那是低温火焰。”
刘敬诺:“以后我回了西北,还可以当街卖艺!”
陶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讽刺她道:“你可真有出息。”
当大将军跟街头艺人,这中间差了十万八千里。
刘敬诺还想跟小伙伴们继续探讨一番,迎面被陶谏吓了一跳,三人连忙行礼,陶谏温和地让她们起身,目光却向宫殿里望去,没等他看见什么,了了已在后头走了出来。
“巍鈭!”
纳兰茗表情如常,心想公主应当不会被哄得头晕目眩,只是一直以来都听说公主与二殿下关系甚好……
了了已好些天没见过陶谏了,从前陶谏时不时从宫外送东西进来维持兄妹感情,小公主对他也很是依赖,但最近刘姑姑可不敢再收他的东西,陶谏失了刘姑姑帮忙,根本没法往了了身边伸手。
小公主安静地飘在了了身边,比起从前话少了很多。
如果说了了在帝王跟大公主面前还会以上天教授为理由,那在小公主跟前是完全不遮掩的,她会的太多,许多东西小公主完全无法想象,怎么学都不够,又哪里还有时间去悲春伤秋?
她也不知道自己学这些干什么,但不跟着了了学,好像也没有其它事情可以做。
这么久过去了,小公主早已认清楚现实,她应该是再也回不到自己的身体里去了,她就是死掉了,变成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孤魂野鬼,也不知这个顶替了自己人生的人,到时知不知道多烧点金元宝给她花。
和这些比起来,哥哥给的那点子关怀,简直不要太廉价。
细细想来,皇兄对自己的好,不过是口头上安慰两句,同仇敌忾帮忙说她讨厌的人不好——事实上,她讨厌的人是真的不好吗?
再不然便是那些民间玩具,他都不是自己亲自买的,而是随口吩咐的下人!
陶谏先是关心了两句,随后便将话题绕到了万寿节,这种事他可不敢找帝王的人打听,只能来哄哄这个天真的妹妹。
“巍鈭长大了,也懂事了,圣上定然欣慰。”
了了:“用你说?”
陶谏:……
纳兰茗听着这两人对话,莫名感到舒适,她跟刘敬诺说话时也有类似的感觉。就是自己的言辞委婉又富有深意,结果一顿乱拳全打在棉花上,对方根本不接招,只有自己怄得要命。
现在她看陶谏就是这样的,而且公主讲话可比刘敬诺不客气多了,毕竟刘敬诺是真缺心眼,公主不是。
陶谏问了好几次,都被了了怼了回来,她要么根本不回答,要么便语气冷淡,嗯啊哦是不然呢这样啊,再多的没了,饶是陶谏这般好修养,都叫她气得眼前发黑。
小公主这时总算露出了笑,她飘到陶谏身边,隔空给了他一脚,虽然踢不中,对方也感觉不到,但她舒服最重要。
第561章 第二十四朵雪花(十四)
陶谏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从妹妹口中问出什么来, 心下恼火又不得不装作个好哥哥,他将话题转到身后的宫殿上,旁敲侧击想要知道了了究竟在做什么, 但嘴上说法却是妹妹若有难处, 只管向哥哥提。
了了:“那我还真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陶谏心想自己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干涩笑笑,问:“是什么事?”
对了了来说, 困难的不是如何展现自己的能力,而是资金。
虽然这么说会让帝王没什么面子,可国库空虚已非一日两日, 这是不折不扣的事实。先帝在位时政绩拿不出手, 花钱却如流水般不讲究,之所以能在无甚才能的情况下还保有美名,一是旁人要拿他来踩帝王, 二来前朝奉行低薪养廉制,导致许多官员向国库借钱,先帝又手松, 借出去的银子从不着急要。
自开国至今,向国库借银已蔚然成风, 最可笑的是,当真家境贫寒揭不开锅的官员想要借银难上加难,反倒是有些家底的及皇亲国戚, 屡屡自国库借走大笔大笔的银子, 从没说过要还。
帝王登基后特意设立了养廉银, 借银情况有所好转, 还债情况却不乐观,国库亏空, 连带帝王私库也没那么充盈,幸而帝王不好享受,否则这紧巴巴的日子早没法过了。
了了:“我没钱,借我点。”
别以为她不知道,陶谏有钱得很。
陶澜与纳兰茗同一时间朝陶谏看去,都想知道二殿下究竟会不会借。
她俩可清楚着呢,公主要“借”钱,绝不是十两八两的事儿,二殿下一旦答应,恐怕要被扒一层皮下来。
慷慨的哥哥自然不会拒绝妹妹的请求,一个小孩子,能需要多少钱?
“你要多少,只管跟哥哥说,哥哥别的帮不上忙,但许你些银子却是没问题的。”
愿意给钱就是好哥哥,至此,陶谏终于收获了妹妹有史以来最为和善的语气:“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陶谏又找回了那种跟妹妹亲密无间的感觉,不过这感觉只持续到了当天下午,因为了了居然带着慎行卫上门搬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抄皇子府的呢。
陶谏原以为顶多是支出个千八百两,没想到了了直奔府中库房,她倒也实诚,跟陶谏说:“财宝首饰我不要,只要金银。”
咬牙切齿的陶谏在心底想着,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
大话说了出去,他有心不认,随公主同来的慎行卫却转达了帝王的夸赞,说他体恤幼妹,是位难得一见的好兄长。
就这么轻飘飘一句夸奖,害得陶谏不得不大出血。
他是真有钱的!
不仅仅是身为金枝玉叶所揽来的财富,还有身为外家的孙氏一族多年来的滋养,因为无人敢擅闯皇子府,所以陶谏也没有刻意修建隐蔽的密室,那库房一打开,了了都想拍下来拿回去给帝王看,让她瞧瞧什么才是富裕。
眼见金银元宝被一箱一箱的搬出去,陶谏的心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他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祸从口出,此话果真不假!
之后二殿下便病了,接连闭门谢客十日,直到万寿节才露面。
所幸他已调整好大失血所带来的悲伤,又能笑脸迎人了,见着了了也还是一副温柔好兄长的模样,惟独一点,决口不再提帮她的忙,毕竟嘴上说说不掉肉,真帮公主的忙是实打实破财。
直到他献给帝王的血珊瑚一经问世便引来百官赞叹,再看看两个被比下去因而面有菜色的弟弟,陶谏才终于找回一点优越感。
帝王也是凡人,免不了俗的喜爱珍宝,陶谏献上的这株血珊瑚的确很得她意,都没让陈姑姑收入库房,而是送入昌平宫,好日夜欣赏。
一时间,二殿下真是风头无两,不知道的还以为储君已经内定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