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明德原本没抱什么希望,但妹妹一片真心不能辜负,就在她按下内心思绪,扬起笑容准备夸夸时,一眼瞧见了詹知理手中捧着的小布包,不过重点不是小布包,而是小布包里头黄灿灿颗粒分明,呈扁圆形的种子!
是玉米!
詹明德噌一下站起身,激动地抓住妹妹双手,生怕把这珍贵的玉米种子弄掉,她盯着种子看,还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太兴奋,万一不能做种呢?
但她在大曜查过作物种子的资料,大曜的农业丛书非常丰富,而且图文并茂,上面很详细地罗列着各种种子的特征以及种植方式,詹明德经过再三观察,确认妹妹手里的这捧种子具备胚乳和胚芽,的的确确能够种植后,一把将妹妹搂入怀里!
情绪激动处,甚至捧住妹妹的脸,在她脑门上狠狠亲了一口。
詹知理彻底傻了,她长到这样大,连最疼她的娘都没如此亲昵过,一张脸红成了猴子屁股,手足无措,想跑又怕把小布包里的东西弄洒,只好跺脚抱怨:“姐,你、你做什么啦!不成体统,太不成体统了!”
詹明德也是一时激动,主要还是在大曜待久了,身边的人好像都很擅长表达情感,尤其詹雌,常常一口一个乖宝贝然后搂着她亲她脸一下,詹明德每次都躲每次都嫌弃,结果回了源国,自己先这样对了妹妹。
好在没人知道她的双标,詹明德小心接过布包,郑重其事地对詹知理说:“知理,谢谢你,你真的做了一件非常非常厉害的事。”
詹知理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用手指头挠挠脸蛋:“没有那么伟大啦……这不是姐姐你让我做的嘛。”
一号并没有跟詹明德说起这件事,所以詹明德并不知晓,一号竟早早画出了好些种作物的图片,并让詹知理去寻。
源国与大曜不同,大曜在姚皇登基后,基本没有人敢在老虎头上动土,人人遵纪守法,生怕被帝王记恨,也就天高皇帝远的晴水府那群不怕死的,敢无视海禁走私商品。
源国就不一样了,虽也施行海禁,但皇帝政权不稳,又过于年轻,还没个子嗣,几位王爷正处于壮年,哪个愿意屈居其下?而养兵买马通通需要钱,所以在皇帝不知道的地方走私成风。
这些人十分聪明,不仅将源国的东西带出去,还会买回外物在源国转手再卖天价,为了避免被皇帝察觉,做出海生意的王爷们招揽了一群胡商,在京城贩卖海外之物。
像这些种子之类,向来不值钱,也无人在意,不如香料金贵。
一号在摸清楚京城的状况后,觉得这件事自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做,因此便着重培养詹知理,自己出钱,让詹知理出去“集图鉴”。
她把想要的,可能会有的东西画出来装订成册,让詹知理去找,每找到一个,就给册子上的图片上色,直到把整本册子集满。
这是她们姐妹俩的小秘密,詹知理年纪不大,口风却很紧,答应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所以直到现在,除了她们两人外,再无第三人知晓,连岳风都不知道。
不过这些东西不赚钱,人家胡商也不会卖,顶多就是无意中带了点,册子上连咖啡豆都是上了色的。
詹明德夸道:“你真是太厉害了,做事仔细谨慎又有耐心,真不愧是我的妹妹,能做知理的姐姐真是太好了,太荣幸了。”
詹知理真是被夸晕了,她晕晕乎乎道:“我、我会继续努力的,而且我花的都是姐姐你的钱呢……”
詹明德柔声说:“知理,你真的好生厉害,以后一定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詹知理继续犯晕:“我不会辜负姐姐的期望,一定不会!”
詹明德小心翼翼地将收集到的种子保存起来,此时此刻,她真的无比感谢一号,因为和一号比起来,自己并没有做到太多,可一号几乎为她扫清了前期的所有障碍。
过了几日,宫中忽地传来消息,说是太后病了,欲召詹明德前去侍疾。
此前詹明德与皇帝婚约作罢,不乏人传言说她惹了宫中主子厌烦,但太后这一道懿旨,立时便让流言成空。
詹明德猜测,想见自己的恐怕不是太后。
她很小的时候便得太后喜欢,因为詹明德打小便懂事贴心,成年后更是美名远扬,太后属意她当皇后便是为皇帝考虑,她不在意皇帝纳妃的喜好,但认为皇后必定要贤淑端庄母仪天下,盖因她们母男两人吃足了先皇后的苦头。
总之,太后是有意识将詹明德朝她理想中皇后的方向去培养的,詹明德也不负众望,谁曾想及笄之前竟与异世之人交换神魂,得此奇遇,詹明德自然难以甘心平淡,自此留在宫中做个孤魂。
是的,孤魂。
哪怕是太后,在詹明德看来也不过是被困住的孤魂。
富贵困着她,母爱困着她,执念困着她,世界困着她,她自己也困着她。
詹明德若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个几十年,恐怕一样会如此。
虽说婚约没了,太后却仍旧对詹明德十分亲切,詹明德见她态度与以往并无不同,便猜测皇帝没有跟太后说出她们解除婚约的真实原因。
这也不奇怪,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母亲与孩子,已随着时间产生分歧,渐行渐远,因为谁都不肯先低头,谁都被权势养出了骄傲。
这对詹明德来说是好事,她可不希望太后与皇帝拧成一股绳,劲儿往一处使,那不是给自己找倒霉么。
太后感叹她们没有婆媳缘分,又说起詹明德小时的事,说到动情之处,泪水涟涟,詹明德连忙安抚,一阵撒娇卖痴,做足小儿情态,才哄得太后眉开眼笑。
结果还有意外之喜,当皇帝前来探望太后时,太后竟抓着詹明德的手,对皇帝说:“哀家这辈子,除了你,最喜欢的,最看重的也就是明德,好好的一桩姻缘你偏要拆,你可知外头是如何说明德的?”
“哀家不管,哀家要认明德做义女,皇帝以为如何?”
詹明德跟皇帝齐齐一愣,詹明德是没想到还有这好事儿,皇帝却是心情复杂。纵然他与詹明德之间并无情爱,但她才貌双全又行事妥帖,正是他想象中的皇后模样。眼见她将及笄,想跟未来皇后培养一下感情,结果见一次面被雷劈一次,这不是上天在示警,又是什么?
第591章 第二十五朵雪花(十六)
詹明德心知自己最好不要掺和进太后与皇帝的对话中, 因此低眉顺眼全当没有听见,皇帝看了她两眼,有心同她说两句话, 又怕靠近了再响起天雷之声。
“皇帝, 皇帝?”
皇帝回过神:“就依母后之言。”
说罢, 终究是再次看向詹明德,叹道:“委屈你了。”
从未来的一国之母到如今这尴尬的不上不下的位置, 封个公主也只能勉强算个补偿。没了婚约,皇帝依旧能够三宫六院,尽情挑选自己喜爱的女子, 可詹明德却不然, 谁敢要皇帝都不能要的女人呢?她的命格连真龙天子都压不住,常人又能如何?
詹明德很上道的回以坚定中带有怅惘的眼神:“时也命也,都是臣女应受的。”
说来也奇怪, 在皇帝同意太后认詹明德为义女,并当场写了圣旨后,皇帝才发现, 自己今日与詹明德共处一室这么久,竟没听见巨响!
这是何意?难道说, 他同她命里做不成夫妻,只应当做兄妹?
詹明德:其实只是我没带家伙。
一号每每入宫,必定随身携带火药制成的武器, 皇帝一旦要同她独处, 她便不声不响的弄出些惊人的动静, 搞得皇帝直接有了心理阴影, 有第三者在的情况下都要离一号三米开外。
源国未曾有人钻研过火药,除了制作鞭炮烟花, 几乎没有旁的用处,配比与成分提升空间极大,再加上未来皇后的身份,入宫可免于搜身,所以一号每次都能顺利将东西带进来。
为了验证自己是否与詹明德只有兄妹缘分,在太后乏了要休息,令嬷嬷送詹明德离宫时,皇帝主动揽下这活:“母后好生歇着,朕来送明德妹妹即可。”
一开始两人之间还有些距离,慢慢地便靠近了,皇帝确认不会再产生雷声后,不由得感到荒谬。
此时詹明德主动开口道:“皇上,我有些心里话想同你说,不知皇上是否愿意听?”
她俩算是青梅竹马,儿时情谊虽随着时间逐渐淡去,但终究还是存在的。
皇帝挥退众人,令他们离得远远的,与詹明德漫步向前,问:“你想同朕说什么?”
詹明德低着头:“皇上可知我与岳家女关系甚好?”
她们俩的来往没有瞒着别人,皇帝对岳家之事十分关注,自然是知晓的,但他不承认,只道:“你们女儿家的事,朕怎会知道?”
詹明德心知肚明皇帝在说谎,但她也能面不改色的同他虚以委蛇:“岳风有大将之能,却因女儿身不受重视,皇上是否愿意不拘一格降人才,重用岳风?”
皇帝愣住了,他也不是蠢人,第一反应除了觉得这个提议荒唐外,随即竟感觉颇有道理!他注视詹明德的目光陡然变得温和无比,仔细看甚至能发现绵绵情意:“明德,委屈你了……”
詹明德静静地凝视着他,然后再次低头,不愿与皇帝对视,似乎是怕他发现自己的异样。
不得不说,詹明德很了解皇帝,甚至于她分析得出来皇帝与太后为何情感日渐冷淡。皇帝独揽大权,愈发厌恶甜言蜜语,所以向他诉说情衷是没有用的,无法取信于他,反倒是模棱两可遮遮掩掩,更容易得他信任。
岳风的名声并不好,她过于高大强壮,言行举止又毫不讲究,说话直来直往,身为未来皇后的詹明德绝不会同这样的姑娘来往,但她与岳风的关系却很好。
如若詹明德直截了当地告诉皇帝,我是为了皇上才与岳家人交好,皇帝兴许当时会感动,但很快便会怀疑。现在詹明德什么都不说,连举荐岳风都是以自己不忍见其才华凋零为由,皇帝便会脑补,明德啊,当真是爱朕入骨。
又因解除了婚约,两人日后无缘,多种情绪叠加,詹明德认为,只要皇帝不像自己这样忽然与人互换身体,那么放岳风前往边关取代岳将军一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皇帝迟迟不允岳将军离京,便是因为他找不到理由留人,但他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这也是岳将军令他最为忌惮之处——除了这人,满朝文武竟找不出一个能与其抗衡的,皇帝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眠?
岳风是个极好的选择。
既能证明皇帝一如既往的厚待岳家,亦能降低皇帝的戒心。
詹明德没心思跟皇帝继续演深情,她越是不演,皇帝越信她是爱在心口难开,詹明德只说:“若皇上愿意用岳风,那么岳风启程之日,我愿随行。”
什么?
皇帝惊讶地看着她:“明德,你不必……”
“横竖我在京城也待不下去。”詹明德垂着眼眸轻声道,“皇上就成全我这一回吧,届时,若皇上愿意同我保持联系,便再好不过了。”
皇帝长这样大,平生最感到被爱着的时候,是他与太后当年落魄之时,虽然举步维艰,却能拥抱取暖。后来他有权有势,得登大宝,却再也寻不回那时的幸福感。今日,在詹明德身上,他又一次体会到了。
詹明德点到即止,既没有表现的很急切,也没有试图从皇帝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好像她这么说根本不是为了自己。
之后,得看岳将军的了。
将全家老小都留在京中,仅放出一个女儿,岳家的诚意摆在这里,除非皇帝脑子有问题,否则詹明德想不出他不答应的理由。
果不其然,接连数日都没得到消息后,皇帝忽地决意去春狩,并允许众臣携带家眷随行。
春狩上,皇帝以自己随身匕首为奖励,言明猎物最多者可得赏赐,并开玩笑般随口说了一句:“贵女们若有擅射猎者,亦可一争。”
没了一个詹明德,千千万万个詹明德站起来,贵女们纷纷换了骑装,只是她们日常便不怎样锻炼,是以看着像模像样,实际上出不了什么成绩。
公子哥儿们同样娇生惯养,有几个小心眼的,在看见岳风身着劲装骑着大马且收获颇丰时,还讽刺她说分不清她跟男人的区别。
他们这些纨绔,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仗着家里有能耐便无法无天,嘴姑娘更不是头一回,曾经甚至有面皮薄的姑娘不堪受辱,家去后便悬梁自尽,这群人依旧不以为然,只说那姑娘太脆弱事儿太多,是她自个儿要死的,怪不得旁人。
几个纨绔骑着马凑成一排,对着路过的岳风挤眉弄眼哈哈大笑,等着看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涨红了脸跟他们辩嘴或流眼泪夺路而逃。
只能说他们太不了解岳风。
岳风说话不拐弯抹角,并不意味着她少根筋听不懂,实际上她看得比谁都透彻,她只是不在意所谓的“美名”。
因此在确认对方挑衅的是自己后,岳风张弓搭箭,对准了笑得最厉害的那位。
她的箭术有多准,用百里穿杨来形容一点不过分,方才隔了老远,一箭便穿透黑熊的眼睛,旁边的男人吓得要死,岳风却能利落下马去查看黑熊的死活,并干脆利落的补刀。
“你,你敢!”纨绔甲色厉内荏地嚷嚷,“我爹可是一品大员!你要伤了我,我爹定不会放过你!”
旁边几个一听,也有了主心骨,“没错没错,她绝对不敢!”
“有本事你射呀!不射我都看不起你!”
“装模作样!不愧是乡下来的!”
“胆小鬼,土包子!”
岳风面无表情,准头忽地往下一偏,“嗖”的一声,利箭破空而来,几个纨绔吓得尖叫,但岳风并没有射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所以在短暂的恐惧过后,发现自己屁事没有,纨绔们大笑不已。
正要开口继续嘲讽岳风,谁知笑声还没来得及停,身下的马忽地开始发疯,拼了命地想要将背上的人给甩下来。
其它马匹受到影响,跟着原地狂跳乱甩,这几个纨绔骑术不精,缰绳都握不稳,更别提能驾驭受惊的马儿,跟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往地上掉,混乱中也不知被马儿踩踏到了什么部位,只听惨叫连连,尘土四起。
发狂的马很快便跑进了密林,地上几个人跟死了一般毫无动静。
冷眼旁观的岳风轻夹马腹,驱马上前,微微俯首,看向有气无力的纨绔们。
“救……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