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扔进这片孽海到现在,闵英杰的确是那个受影响最轻的人,但她的身体素质却不是众人最佳,如果女人没有说谎,那也就是说,闵英杰身上的“孽”最少。
所谓的“孽”,究竟是指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李芒就知道了。
黑色的海水彻底将她吞没,最先失去的是声音,五感会随之减少,伴随着无法呼吸,李芒的双眼逐渐被海水侵蚀,它们像是有生命的蛛网,逐渐蔓延过全身,连眼白都被海水吞没,只剩下黑色。
“可怜的孩子。”
李芒抚摸着一个小男孩的头,他生在一个不堪的家庭,父亲是个赌徒,输了牌便家暴,母亲软弱无能,而小男孩却很勇敢,他会打电话报警,即便母亲总是在警察上门后不承认丈夫殴打自己。
李芒对此无能为力,只能请辖区派出所的同事多多照顾这个小男孩,尽量能让他有吃有穿,可以顺利去念书,这样以后长大了也能脱离这个糟糕的原生家庭,获得新生。
男孩如李芒所愿的那样长大了,品行端正,考了个不错的大学,在学校里,因为是男生,再加上成绩优异,班导让他当了班长,他做得很好,早早地就为将来步入社会埋下了好基础。
大学毕业后,他与同系的几个女同学一起参与了某家大公司的招聘,女同学被询问未来是否有结婚计划以及打不打算生孩子,男孩没有,即便他的笔试成绩要略低一些,但凭借着男性的身份,他还是被优先录取了。
再然后他与一位女同事恋爱并结婚,由于男孩已经升职,妻子又刚刚怀孕,在确定经济基础足以支撑一家人生活的前提下,妻子辞职安心在家待产,已经成为人事部主管的男孩,在面临新一季招聘时,像当年自己被录取那样,优先选择了同性。
妻子生下一个男孩,随他姓,孩子太小离不开人,于是妻子顺理成章的留在家中做家庭主妇,等到孩子终于能去幼儿园,妻子已经与社会脱节,无法再回到职场。
男孩尊重妻子,爱护孩子,完全脱离了原生家庭的影响,是个无论在谁看来都当之无愧的好男人。
这是李芒的“孽”。
“我一定会查出真相的!”
李芒对着一具被从湖里捞出来的白骨,在心里默默地许诺。
她费尽千辛万苦,带着同事们日夜不休,在痕检和法医的帮助下,终于成功确认了死者的身份,找到了死者的家人。
死者是个年纪在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家在农村,李芒在追查真凶的过程中,发现凶手的女儿神色有恙,于是抓住了这个机会,找到了突破口。
女孩的母亲早年失踪,据村里人说是跟卡车司机跑了,所以导致死者常年酗酒,对女儿不管不问,又因为是女儿,死者的母父也不喜欢这个孙女。
但李芒查到每个月都会有一个陌生户头给女孩打钱,钱并不多,有时是一两千,有时是七八百。
李芒顺藤摸瓜,找到了女孩“失踪”的母亲,她已经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小城市定居,靠做一些清洁工作谋生,对于丈夫的死,女人表现得很慌张,随后承认了自己的杀夫行为。
死者的伤口、行凶的凶器以及抛尸场所,女人都回答得滴水不漏,按理说应该就此结案了,可李芒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没等她继续追寻真相,女人已在看守所用藏在身上的刀片自杀身亡。
来给女人收尸的是正在读高中的女孩。
她表现得很平静,不知道为什么李芒无法直视那双眼睛。
在孽海中,李芒看见了她所追寻的真相。
女人是死者花钱买来的媳妇,但死者常年酗酒身体素质极差,导致女人生下女儿后迟迟没有再怀孕,而死者为了不让女人逃走,常年将她锁在屋子里不许外出,家里要是没有人,他就让自己的妈爹来守。
女孩读初二那年,将自己攒了好久好久,加在一起也不过几百块,顶多够买张很远的车票的钱悄悄塞给了妈妈,并砸烂了锁,将偷来的妈妈的身份证还给她,但恰好死者归家撞见了这一幕,他醉醺醺地过来打人,女孩便抄起椅子砸向了他的后脑勺。
吓傻了的女人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跑到客厅桌上抓起了水果刀,在男人摇摇晃晃爬起来要打女儿时捅了下去。
她到底被压迫了很多年,已经被打怕了,所以不敢下狠手,但她的女儿推开她,拔出刀,改而捅穿了死者的胸口。
女孩之后甚至冷静地从死者身上摸走了全部的钱,母女俩连夜将死者悄悄运出去,之后如果不是埋尸的地方被开发盖安置房,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毕竟男人常常出去鬼混,十天半个月不回家是常事,他又不跟老两口住一块。
女人慌忙买了张最远的车票,一直到谁都不认识自己的小县城渐渐安顿下来,她想多攒点钱,以后好让女儿去读大学。当李芒找上门并询问这桩案子时,女人非常害怕,但与李芒猜测的不同,她不是怕自己被查出来是凶手,而是怕自己不是凶手。
明明她什么都没说,警察却好像能看到所有真相,于是她选择自我了断,用如此不聪明的方法来保护女儿。
李芒后来也察觉到了什么,她没有再继续追查下去,但这仍然是她的孽。
她当警察这么多年,没有破不了的案子,没有抓捕不回来的凶手,保护生者,为死者寻求真相,一向是李芒的职责。
这满身的金色因果便是从此而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被认为正确的事。
但身处孽海之中,金色的因果线也会被浸染成黑色。
重案组的七人在面对案件时,态度都是一样的,无论受害者或凶手是什么性别,她们都一视同仁,毫无私心。
她们的公正,恰恰是不公正。
而最先离开的闵英杰,她从小就很讨厌章则庸这个父亲,后来更是因为章则庸对男人十分厌恶,自己成立的工作室绝不会录用男人,剧组也不招男性工作人员,连拍戏都没什么男性角色,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也通通是戏份不多的背景板。
闵英杰拍的两部商业片都很成功,票房分红令她赚得盆满钵满,除却留下自己花销的份外,余下的全被闵英杰交给了郭特助,转入闵氏集团名下的公益基金会用于助学女童。
所以孽海困不住她,对闵英杰来说,这里的确处处是生门。
“当男人可真好啊,不用来月经也不用生育。”
“男的力气真大,在力量上与女人天生就有悬殊。”
“好崇拜他,他是我的偶像,我要向他学习。”
“感觉有点喜欢他。”
“男孩思维逻辑好强,怪不得学理科。”
“男生力气大,所以多招男生也是为了女生好,能保护女生,脏活累活还都能让他们先干。”
“现在女士优先的地方多了去了,早就男女平等了。”
“我没见过重男轻女的事,我是独生女,我闺蜜有弟弟,她爸妈也更疼她啊。”
“能不能不要一棒子打死所有人,我还是相信爱情的。”
……
起初,孽海并不存在。
不知是从何时起,也许是千百年前的某一天,忽然有这样一句话传来,落入这片虚无的空间,便凝结成了一颗小小的、不那么澄澈的水滴。
后来……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这样说,这样想,这样深信不疑,越来越多的女婴无法出生,越来越多的女孩难以长大,越来越多的女人失去本性,于是原本只有一滴水珠的这里,逐渐形成一片汪洋,成为了漆黑一片的孽海。
李芒梦迪睁开双眼,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好久好久,仍旧惊魂未定。
她呆滞地看着前方,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竟出了孽海,又回到了闵家别墅。
“你醒了?”
闵英杰连忙问,她快急坏了,不知怎么回事,她是稀里糊涂被拉进去,又稀里糊涂醒了来,睁眼后发现除了自己所有人都还在睡,而且怎么叫都叫不醒。
闵英智在李芒之前醒来,她正在打电话,时不时往这边看来一眼,发现李芒清醒后还伸手跟她打招呼。
紧接着重案其她人一个接一个睁开双眼,最后醒的是葛姐,她出了一身的汗,脸色很苍白,但身体并没有受到损伤。
大家在孽海里,清清楚楚看见了自己的“孽”。
有的人轻一些,有的人重一些,但共同点是没有人受到伤害,即便当时那么危险。
“那个黑色的人。”
闵英智挂了电话,眉头紧锁,“老大不肯说她是谁。”
这就是最让人恼火的地方了,老大把她们往孽海里一扔,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反正在她们生死未卜的情况下,老大居然继续去出差了!
她扔别人也就算了,为什么连亲爱的妹妹们也扔了?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的姐妹情深,难道都是错付吗?
对于在孽海中,大家都看见了什么,没有人说,但对视时,了然的目光已然说明了一切。
李芒低声道:“在不平等的时候表示中立,已然是一种错误的倾斜。”
“工作还是要继续的。”闵英智坚定地说。
她迎向同事们的目光:“你们是很优秀、很有理想的警察,不能就此将自己已经拥有的拱手让人。李芒,你干了这么多年,破案率是局里翘楚,不想再往上升一升?陈局那么看好你,你要辜负她吗?还有你们,你们要把自己最得心应手的这一块,交到别人手中吗?”
“我不要!”鱼苗儿大声道,“我想升职!”
鲨鱼:“没错!我可是鲨鱼,不是随便能吃的小虾米。”
小钟甩了甩胳膊扭了扭脖子:“糟糕了,突然感觉能量满满,特别想回去工作怎么办?”
小张微微低头,一根食指抵着自己眉心,一副智者思考的模样:“那种地方,我可不想再去第二回了,就为了这,也得努力往上爬。”
闵英杰感觉在这一片如火如荼的雌心壮志中,还想继续休假的自己显得特别不合群。
她吞吞吐吐道:“那个……要不……我也……去工作室看看?”
她的计划是放个一两年假,先在家里休息几个月,剩下的时间再去剪片子,但大家都这么有干劲儿,她哪里好意思继续躺。
“咦,丰登呢?”
小陆看了一圈,没发现小光头。
路过的孙阿姨回答道:“大小姐让我把丰登送回房间睡觉了,小孩子觉多。”
闵英杰都会被拉进孽海,但丰登不会,其她人都躺着,丰登也因为之前用了红绳,小小的身体有点支撑不住,了了便让孙阿姨送她回房。
小光头一开始还不肯,结果被孙阿姨一抱,没晃悠两下就睡得跟小猪一样。
不过,众人对出现在她们面前,还告知她们所处之处为孽海的“人”很在意。
“应该是人吧?”小钟试探着道。
“看起来是挺像的,有手有脚有脑袋,好像还有头发。”小张努力回想中。
葛姐反驳:“那不是头发吧,是触手之类的,我看着挺活络的。”
“是头发吧?”小陆不是很确定,“反正在海里会飘。”
鱼苗儿则在挠头,对她来说一切不懂的词语都能在网上找到答案,而“孽海”也好,“生活在孽海中的人”也好,这两个词条一搜,出来的都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李芒幽幽道:“那么高,还有坐骑,只能说外形像人,但绝对不是人类吧。”
闵英智从法医角度肯定发言:“至少不是活人。”
不是活人,那就是死人咯?再不然是什么鬼怪?
可惜闵家老大不在,闵英智打过去的电话人家也不肯说,所以那个“人”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还真不好说,姑且当她是有智慧的存在吧,以后说不定还会再遇上。
丰登现在睡着,重案组又还处于假期中,李芒想了想,问道:“要不咱们去探病吧,你们觉得怎么样?”
大家先是一脸茫然,探病,谁生病了吗?探什么病?
闵英智反应得最快:“你是说那个道士?”
就是被玄门派来抓鬼,结果被鬼的气息弄废了一只手的倒霉蛋。
小张不是很愿意:“去干吗呀,去探病不得买果篮吗?有这钱我点个小龙虾吃好不好呢。”
李芒拍了下她的头:“这不是正好放假?丰登说了,她跟玄门的体系不一样,咱们现在对丰登的门派已经有所了解,是不是也该去看看玄门怎么个事儿?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她这么一说,大家一致认为很有道理,于是全票通过,连闵英杰都忍不住跟来凑热闹。
“我现在对玄学挺感兴趣的,说不定下一部就拍这个类型的电影,就地取点材不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