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话说的,要是都能吃上肉,当然愿意了!”红旗大队的大队长瓮声瓮气地说。
问了一圈,五个大队长都愿意,公社书记就继续往下说了:“那成,都回去跟队员们商量商量,要一家人全吃上肉,就出十斤地瓜或者地蛋。”
当地把红薯叫地瓜,土豆叫地蛋。
十斤!
虽然说不是细粮,但十斤地瓜也够一家人吃上几顿了,杨柳大队的大队长便问:“不是说分肉的事吗?咋个突然要我们出粮食了?”
公社书记便细细跟他们讲起来,他在这当了好些年公社书记了,知道跟这群人讲话得掰开了讲。
他说,三头野猪,都是人家前进大队打的,你们一张嘴就要两头,那肯定不行,顶多能要出来一头,就这么一头野猪你们五个大队分,能够吗?肯定有人分不到,分不到的人不会有意见吗?
“那也比啥都没有强啊,这不白得的嘛。”
这位说出了众人的心声,可不是嘛,又不用他们出力白得一头猪,还管多少的?
公社书记:……
他继续讲道理:“那你们说说,究竟是一人一小口,还是一人吃上个十七八口更好?”
这,这当然是吃得越多越好了,但肉就这么点,咋能吃多?
于是便有人问了:“啥意思啊,肉还能种地里长出来啊?还是说公社要组织各大队再去打野猪?”
那他可得考虑要不要去,野猪很疯的,公社只有民兵队有枪,数量还不多,真要组织青年上山打野猪,万一出事谁担责啊?
公社书记瞥这人一眼:“所以才说让你们回去宣传宣传,尽量让队员们出粮食。”
肉不够分,但如果把肉做成淀粉肠呢?
当然,公社书记也没吃过,甚至都没听说过什么是淀粉肠,这是赵立冬同志说的,她家在省城,常常看报纸,据说是外国的东西,用肉跟淀粉做的,之前前进大队分了一次肉,数量太少,王白菜同志就按照赵立冬同志说的,自己摸索着做成了淀粉肠。
说话间,公社书记从抽屉里取出一根即食淀粉肠,他在王白菜同志家尝过,要不然也不会贸然答应她的想法来说服这些大队长,多出来这根就是带来给大队长们尝尝的,不然光靠嘴就让人出粮食,哪有这种好事。
谁家不馋肉啊,淀粉肠成本低,有肉味还不用调料,不比花肉票跟钱去买划算?
公社书记小心翼翼地把这根淀粉肠掰成了六节,包括他自己在内,一人一小节。
大队长们吃完后恍惚了一小会,这可比家里炖的肉好吃多了!而且还真有肉味儿!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扭扭捏捏的表示,愿意回去试一试。
第634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十五)
已经多日没有上门的刘芬芳终于大驾光临, 清欢的态度始终不变,玲珑就没她这样和善了,彼时玲珑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跟了了比赛谁先解开九连环, 扭头瞧见刘芬芳从大门进来, 把九连环一抛, 跑到窗户边大声打招呼:“稀客呀芳姐,上次见到你还是上次吧。”
刘芬芳也不是很想低头, 对于她这样的已婚女性来说,友谊在生活中已经不占多少分量了,因为她一天的大多数时间都要分配给丈夫孩子, 家务, 以及人际来往,光是为他们操心就消耗了她大部分精力,所以即便失去一段看似不错的友情, 顶多也就是惆怅几天。
可这一次她不得不来。
玲珑跟清欢两人联手打得这三头野猪,按理说如何分配应该由大队长来决策,就算公社要插手, 也该把大队长叫去开个会,但其它几个大队长都去了, 惟独耿事成被落在家里,这很不正常。
公社书记来前进大队也只跟清欢玲珑说话热络,对耿事成态度很是冷淡, 耿事成在家里越想越不对劲, 越想越慌, 想起媳妇刘芬芳跟那王白菜关系不错, 就让她来帮忙问问。
刘芬芳还因为想把玲珑说给她家小四结果被清欢无情拒绝的事儿耿耿于怀,主要是因为清欢平日里十分温和体贴, 也因此当这种温柔的人开始不客气时,攻击力就显得格外强。
哪怕她当时委婉一些呢,刘芬芳说不定就打个哈哈过去了。
“芳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清欢含笑问,态度一如既往,两人之间跟没发生过矛盾一样。
刘芬芳蠕动了下嘴,竟比第一次见王白菜时还拘谨,这么久不见,突然面对面,刘芬芳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已经不是连饭都吃不上还被婆家虐待的王白菜了,她看起来简直像是脱胎换骨一样,比公社书记还要有威严。
莫名其妙的,刘芬芳就说不出来意了。
她本来是想给大队长问问路的,但和清欢说了两句话之后突然说灶上的火忘了让人看,得先回去一趟,当然她这一回便没再来。
有趣的是刘芬芳走了没多久刘玉香就来了,她风风火火的,手里拎着个背篓,里面是小半框水灵灵的木耳,一进门就大声嚷嚷:“白菜!我种出木耳来了,你快看!我种出木耳来了!”
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在屋檐下找到玲珑平时用的背篓,把自己带来的木耳一股脑全倒进去,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又着急忙慌要走。
能不走吗!
刘玉香在清欢的指导下开辟了家里的一间房子出来种木耳,没想到真成了,她大喜过望,摘的第一篓就送了过来,现在她还要回去继续摘呢!到时送去县里的收购站,能换不少钱!
于家的房子刘玉香一人住,她前不久刚养了条小黄狗来看家,别提多自在了。
“哎你等等——”
清欢甚至没能把人给叫住,就见刘玉香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跑,她还想让她带两根肠走呢。
玲珑趴在窗户处说风凉话:“这两人还真是对比鲜明啊。”
清欢还没回话,她身后传来了了的声音:“你输了。”
“我输了?”龙女大人一扭头,毫不脸红的开始耍赖,“我哪儿输了,中途弃赛能叫输吗?要没有我弃赛你能赢?”
了了:……
她不跟玲珑斗嘴,主要是没对方话多,但两人相争时总有个能说公道话的,清欢拎着半背篓木耳进屋,她明智地不去参与这一大一小的争斗,问:“木耳想怎么吃?”
了了:“凉拌。”
玲珑:“炒肉。”
很好,完全不同的想法。
赶在两人不服气的彼此对视之前,清欢当机立断道:“好,那就吃木耳宴,既凉拌也炒肉,荤素齐全。”
反正她只要开口了,再剑拔弩张的氛围也会变得柔和,了了本来就不喜欢吵架,玲珑则往床上一坐:“我说你怎么打算的,听你跟刘芬芳说的话,怎么地你还想让她帮忙?”
清欢道:“这个大队长,耿事成肯定是做不下去的,但你别忘了,前进大队以前叫耿家村,除了少数几户外,剩下的全是本家。”
比起外姓人当大队长,村民们肯定更希望本家当。
玲珑其实也明白清欢的意思,她只是懒得玩心机,认真起来也曾搅动得天下大乱自己却全身而退,但她们所处的这个时代与封建社会不同,想往上升就得有政绩,尤其是这种底层领导,简单来讲就是要出头,帮队员致富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办法。
玲珑讨厌的人可多了,比如刘芬芳一家,这种人日子好起来跟剜她的肉有什么区别?
她向来是只顾自己的。
“耿事成被拉下来,脸上肯定不好看,但如果这时候刘芬芳被起用呢?”清欢说。
玲珑:“嘁,说一千道一万,不还是想拉刘芬芳一把。”
了了:“很蠢。”
她突如其来的二字评价听在两个大人耳里,玲珑瞬间拍掌大笑:“不错不错,就是很蠢,连这小雪人都说你蠢了。”
清欢无奈叹气,她语重心长道:“刘芬芳家里之所以看起来很和谐,没什么矛盾,是因为她的付出抵消了这些,一旦她出来工作,见了世面,那些消失的家庭矛盾就会再次出现。”
顿了下,她又继续道:“我并不是期盼她能成为怎样的人,但她确实很有能力,是个不错的人,改变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
“她家还有个孙女,也许刘芬芳从家庭里走出来,便能惠及到这个孩子,等这个孩子长大,她可能比刘芬芳更加自我。时代的发展不可避免,我不去帮她们,就会被旁人抢占先机,同样都是饼,与其被男人吃,我当然宁可让刘芬芳来吃。”
说完,她看向了了:“我是在有把握保护自己的前提下去做的,也不会将自己的底牌亮给不能信任的人,应当不算太过愚蠢吧?”
了了不说话。
玲珑:“万一耿事成不答应,刘芬芳不一定会干。”
清欢轻哂:“耿事成会答应的。”
一朝从大队长变成普通队员,这巨大的落差感会让耿事成迫切抓住点什么来证明自己,他爱面子,只要保证他目前的大队长身份,他就不可能不让刘芬芳出头,但这只是短暂的,等耿事成卸任后,刘芬芳如果一直庸庸碌碌倒还好,一旦刘芬芳真干出点什么,那才是家庭矛盾不可调和的时候。
大队长名存实亡,前进大队还没有副大队长,正常情况下,要么是公社指派人选,要么是队员在候选人中投票,但公社一直没动静,耿事成也就继续当着这个名义上的大队长。
在他还是大队长期间,刘芬芳干点啥他都没意见。
公社书记亲自跑了一趟,用大队的大喇叭召集全员,宣布了把打来的三头野猪做成淀粉肠的决定。
很多人都不能理解,觉得以前能直接分,怎么现在不能了,还要这么麻烦?公社书记便向众人解释了缘由,大家虽然还不情不愿的,但也没人敢跟领导叫板。
淀粉肠怎么做,除了清欢没人会,公社书记便做主让她来负责,听说干这个还有工分拿,村民们都沸腾了,一散会就一窝蜂挤过来问东问西,大队长站在人群之外,一颗心拔凉拔凉。
一听清欢说只需要女人,顿时便有人不乐意了:“你们女的能干什么啊。”
不等清欢开口,大队里最彪悍的女人就恼火道:“女的啥不能干,要是没女的都没你这狗玩意儿!”
清欢则回答道:“主要这是做吃的,队里家家户户不都女的做饭吗,有经验。”
“就是!”又有女人回应,“一天天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
虽然还是有一小部分男人不乐意,觉得这种好事不让男的参加太不公平,可他们毕竟是少数。
清欢也就选了三十来个人,选的都是那种生活习惯较好,性格不错的,其中大多数是还没找对象的年轻女孩,这样一来就更没人好意思说什么了。
做淀粉肠,肠衣是个很大的问题,除了天然肠衣外,数年后用得最多的塑料肠衣,也就是pvdc材料,眼下根本就没有,而且不是丹山市或省城没有,是全国都没有。现在是七十年代中期,如果按照类似年代的世界走向来看,距离第一根火腿肠的生产都至少还要十年。
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塑料肠衣都需要自国外进口,所以这次做淀粉肠只能全程手动,即便一家三口有技术,也没材料。
玲珑不参与制作过程,她收拾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些做好的淀粉肠、晒干的木耳菌子以及风干的野猪肉,还有已经配置好的调料,打算给赵立冬家里人寄过去。
用她的话来说,这叫“投资”,她下乡时带的钱票跟行李都是兄妹仨人中最多的,之后每个月,周惠跟赵建设都会给她寄钱寄票寄吃寄穿,人类的感情一旦被距离分割开来便很难维持,要是下了乡就没了音讯,家里人的疼爱跟思念会渐渐淡化,这是玲珑不允许的。
为了少花邮费,以及“付出了就得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的原则,玲珑特意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信,她先是表达了对妈妈爸爸的想念,并用极为煽情的笔法描述了自己想她们到半夜躲在被子里偷偷流泪的画面,然后才开始报喜不报忧。
唉,她寄回去这些东西看着多又多,真要换成钱,还不到当初下乡时带的三分之一呢。
信的末尾,玲珑表示这一大堆东西里有两份额外包装的是给同样下乡的两位哥哥的,因为她没有哥哥们的具体地址,所以要麻烦妈妈爸爸帮忙寄给他们。
有了她这么个可爱讨人腾的女儿做对比,估摸着连留在家里的大哥赵立春都要被看不顺眼。
“为了能够得到巨额回报,有时候一点付出也是必要的。”
玲珑对看了自己信的了了如是说。
像这种肉麻至极的话,了了拿笔都写不出来。
诚如玲珑所料,自她下乡后,周惠跟赵建设在家里就没几个笑脸,晚上周惠做梦都梦见小女儿在乡下受人欺负了哭着喊妈妈但自己不在身边的情景,等赵建设把她摇醒,发现自己一脸泪。
赵立夏赵立秋她也想,但没有想赵立冬这么厉害,真是吃不下睡不好,连带着瞧赵立春两口子都不顺眼。
楼下马奋强一家暗爽不已,像周惠家这样一走走三个孩子下乡的,整个筒子楼只此一家,尤其马奋强还被赵立冬狠狠嫌弃过,再看周惠无精打采的,可给他们家高兴坏了。
要说周惠家过得不好,对马家有什么好吗?那也没有,纯粹是幸灾乐祸,喜欢拿别人的痛苦当乐子而已。
这天周惠也早早干完了活回家,她现在在外面糊火柴盒,赚得不多,也就买个菜的钱。
“惠!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