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弥艾收回视线。
男人都喜欢找年轻的女友,认为这代表着自己的面子。
殊不知女人也想找比自己小几岁的小男友,带出去同样有面。
她又不需要一个年长者为自己出谋划策指点迷津,也不需要他提前进入社会攒下的钱和地位。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年纪小的?
炖鸡都知道老鸡肉柴,怎么选男人就不懂了呢?
弥艾倒了半杯白酒,喝下去暖暖身子。
她在门口换了鞋,和王欣瑜打了声招呼,“屋里太闷了,我去楼下吹吹风。”
“好,多穿点,别冻着了。”
她“嗯”了一声,穿上及小腿的长款羽绒服,蹬上马丁靴,坐电梯下楼。
现在时间还早,门卫室里的电脑上播放着海城今天的气温。
“海城今日最高气温5度,最低气温零下2度,雨夹雪,请市民们多加衣物……”
原来是今天降温,怪不得她觉得晚上一下就冷了。
出了小区,走在川行不息的马路两旁,迎面带着海腥味的寒风吹拂在裸露的脸庞上,让她有种夏天在空调房里吃过期了的海盐味冰激凌的错觉。
王欣瑜买的小区在市中心,是在之前拆迁的老小区原址上又重新盖的,位置很好,距离商场挺近,两条马路外就是初中和高中。
即便隔这么远,也能听到七中晚自习的铃声。
弥艾双手揣进兜里,听着熟悉的铃声,竟然有种自己还在上高中,而这些年的经历只是晚自习时做的一个梦的既视感。
她能清晰地记起学校每一处可以翻墙的地点,因为高中时给小孩做家教,每个晚自习的第二节课她都会早退,然后在放学后和大部队一起回住的地方。
她不太喜欢住在秦叔叔家里,哪怕秦叔叔和秦风两人对她挺好。
上了高中,她就一个人住在弥女士出意外后给她留下的一套二室的小房子里。
这还是弥艾姥姥年轻时厂里分配的工人宿舍,她上大学之后就再也没回去住过,这次回海城也不打算过去。
她不喜欢那套房子散发的腐朽味道,仿佛时时刻刻提醒她,她就像一只活在阴沟里的老鼠。
走着走着,她走到了七中附近。
亮着灯的小卖部里面空空荡荡,上了年纪的老板坐在柜台后一边织毛衣,一边听着有声小说。
她推门进去,门口响起一声电子音。
“——欢迎光临。”
老板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买什么啊?”
弥艾拿起摆放在门口货架上的烟糖,放到收银台。
“这个多少钱?”
“一块。”
她扫码过去,“好了。”
冬日的夜晚,很少有人像她这样在外面瞎逛。
弥艾含着刚买来的烟糖,却发现味道竟然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她干脆把一整根全都咬碎,剩下的再也没拿出来。
经过学校后面的一条街时,一道人影从旁边拐角处出现,背对着她朝远处的步行街走去。
那消瘦的背影给弥艾一种莫名熟悉感,她在原地踌躇了片刻,跟了上去。
男人很快拐进一家面馆,弥艾站在门口处的招牌后,看他拿着菜单发了一会呆,只点了一碗清汤面。
老板回厨房煮面,他则双目无神,放空似的看向前方。
原本就因为挑食而略显瘦弱的身体,在近日一连串的打击下更是如同一张薄薄的劣质抽纸,脆弱、透明。
那张脸更是瘦的下巴都尖了,一双大而圆的杏眼在此刻显得有些无助。
有点可怜怎么回事?
陶恩清从前可没有这么狼狈过。
不过既然没钱了,为什么还去外面面馆吃?
她诡异地沉默了一下,才想起陶恩清出国留学时一直都是请的保姆。
这位千娇百宠的大少爷活了二十多年,估计连煮面条都不会。
弥艾对着外面的玻璃看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打扮,戴上帽子,把领口拉高。
坐在面馆里的陶恩清面容憔悴,但仍不减昔日风姿,反而比之前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脆弱。
他坐在自己以往从来没有来过的小餐馆里,点了一碗在以往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清水面,却还要为此担忧下周的生活费。
家里的房子和车已经抵押了出去,公司里几百人等着发工资,他把留学时买的一些奢侈品全都二手卖了,这才勉强支付上。
老头子自以为还年轻,从前也没怎么让他管理过公司,今年也只是打算让他参与一些基层的管理,历练历练。
只是突然出了这件事。
“帅哥,你的面来了。”
老板端着面放在他面前,正要转身离去,却被陶恩清叫住。
“老板,你是不是上错了,我点的是清水面……你给我上来的不是。”
“哎?不是你朋友给你点的吗?”
老板一愣,“刚才有个姑娘过来,给你点了碗炸酱面,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呢,她还说让你放心吃,钱都付了。”
陶恩清刚才发了一会呆,并没有注意面馆里有谁来过,他也想不出这个给他点了一碗面的陌生女人是谁。
……而且还是他最讨厌的炸酱面。
他讨厌吃大酱腐乳这类重口的发酵食物,但知道的人不多,如果是故意整他,也没必要替他付钱。
老板笑道:“小伙子,你就吃吧,说不定是你女朋友给你点的呢。”
他勉强勾起唇角,附和地笑了笑。
女朋友?
他除了和那个女人谈过一次恋爱以外,就再也没有交过女朋友。
她骗了他不止一次,甚至在上次见面时,让他误以为两人还有复合的可能性,稀里糊涂和她进了酒店后,在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又被抛弃。
多可悲,他在前一天晚上还幻想着两人可以一起出国。
他会求他爸爸支付弥艾的学费和生活费,如果老头子不乐意,他这里还有一些零花钱,也足以支撑两人在美国的生活。
他在纽约有一套自己的公寓,楼下的商铺也写着他的名字,如果他们在一起,可以开一家花店,用他们的名字命名。
再养一只狗,养一只金毛,或者拉布拉多。
他们可以在闲暇时坐在花店喝下午茶,然后不厌其烦的让弥艾重复:弥艾最爱的人永远是陶恩清。
他要把这句话录下来,等年纪大了牙都掉光了再拿出来听,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不要忘记对自己的爱。
他们本应该过着这样的生活,和弥艾却走了。
把他哄骗着交出自己后,她竟然就这样走了。
他永远不会原谅她。
陶恩清用力眨了眨眼,企图缓解心中那莫名的酸涩。
他夹了一筷子炸酱面,皱着眉塞进嘴里,神色缓缓舒缓。
味道似乎还不错?
抽痛的胃在暖烘烘的热面下肚后,逐渐恢复正常。
陶恩清第一次被陌生人请客,直到整碗面全部吃光,心里还有些不自在。
他把空的面碗放到厨房的桌子上,不太熟练地道谢。
“慢走啊小伙子,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夹雪,早点回家,别感冒了。”
“谢谢。”
他垂下眼帘,家?
一个月前,他的家还是纽约市中心300平的公寓,而现在,他只能回刚租的那间小出租屋里。
刚走出步行街,天空就飘起零零碎碎的絮状雪花,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变冷了。
他想着前几天刚投出的简历,脚下加快步伐。
不经意间,他与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擦肩而过,陶恩清突然停下脚步,几乎仓惶地转头。
“你……等一下!”
“等一下!”
人影越走越快,他双腿不知为何变得乏力,而原本近在咫尺的背影,宛如梦中幽灵般消失。
他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难道、难道说他看错了?
刚才那个人,难道是自己的幻想?
雪花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很快就化作一片冰冷的雪水,浸湿了鼻尖那一颗小小的痣。
他看向一旁幽暗的小巷,红润的唇瓣难以控制地微微颤抖,可他却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失落些什么。
那是一条路,还是在他的幻想中,那是一条路?
医生明明说他已经痊愈了,难道那段记忆也是虚假的?
一道似有若无的叹息声响起。
那一瞬间,他耳边似乎听到了雪落在地上的声音。
黑暗中的人影出现在路灯下,那张让他日思夜想的脸庞,就这样宛如做梦般出现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