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泱将这人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他果然和爹爹有关系。
可自从记事起,爹爹唯一提过的外人便是一阳道人,她有时好奇问起自己娘亲,爹爹也只说娘亲去了很远的地方,并且不让她再问。
他到底和爹爹有什么关系?
燕迟感受到了他面具后热切的目光,却并未回答。
他初到沧夷山的时候,明夷散人便交待过他,山上之事不可为外人说。
面具人看了一眼唐元,唐元跟了他快十年,明白他的意思,默默离远了些。
他左手一挥,设了个结界笼住他和燕迟,外界的一切声音全被隔住。
这种感觉,像是被对方拉进了一个狭小密闭的空间,即使他能看见唐元就站在不远处。
对方带着审视的目光一寸寸扫过他,燕迟甚至能听清自己的心跳声。
好强的压迫感。
“昨日你要杀唐元,用的是什么?”
燕迟顿觉后背发凉。
他果然知道了!
该如何做?
他身上的法宝能为他争取多长的时间?
燕迟闭了下眼。
只片刻的时间,脑海中却已经闪过万般念头。
他小时候的生存环境恶劣,越是危急时刻,他越能逼着自己镇定下来。
对方既然已经发现自己要杀唐元,那么特意追到此处,无非是为了给他徒弟报仇,可是直到现在,他也没动手。
因为他看到了他手里的九幽天火符。
明夷散人精通炼器,此人之所以要看他所用的武器,想必是想看看是否出自于明夷散人之手。
他还没想杀他,否则早就动手了。
想明白这一点后,他召出冥光,递给对方。
结界只是隔住了声音,虞幼泱看见那人手指拂过三棱锥的锥身,目光在上面来来回回地看。
“果然!”
这次,他拿着三棱锥的手都有些颤抖。
“明夷散人不让你说是不是?”
燕迟点了下头。
他像是为了避免自己失态,背过身去,沉默片刻,再开口,声音沙哑。
“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这语气听上去很恭敬,又带着怀念。
看来至少不是敌人。
燕迟如实回道:“我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很好。”
尽管“上一次”已经是三年前的事。
“那他的女儿……你可有见过?”
“……”燕迟沉默片刻,“她也很好。”
他轻叹一声,“果然还活着。”
“我叫李悲秋。”他转过身端详燕迟的神色,见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又不免失望。
“临危不惧,这一点倒是比我徒弟强上许多。”
燕迟从他手中接过冥光。
“李前辈过奖。”
“我只有元儿这么一个徒弟,还请你不要为难他。”
以李悲秋的实力,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还是在一个小辈面前,燕迟明白,这些全都是因为明夷散人。
他并没有受宠若惊地立刻答应下来,而是回头看向虞幼泱。
见她一脸紧张兮兮地望着这边,看都没看唐元一眼,心口不免软了几分,随即生出几分隐秘的欢喜。
可见唐元终究不能和他相比。
燕迟转过头,这才答应下来,“好。”
李悲秋沉吟片刻,问道:“你们也要去西河?”
“是。”
“好,我与你们一起。”随后收了结界。
同样一直盯着这边的陈少微这才松了口气。
虞幼泱小跑到燕迟身边,好奇地看了眼李悲秋,又拽拽燕迟的袖子。
燕迟附耳过去。
她小声问:“你们都说了什么呀?”
她在后面也看了个七七八八,这人先是看符纸,后是看冥光,定是在问她爹爹的消息。
此人若是她爹爹的友人,爹爹又为何从来没提过?
是仇人就更奇怪了。
且不说这人打不过她爹爹,若是仇人,爹爹又岂能容他活到现在?
只可惜爹爹一直在闭关休养,否则就能问一问了。
既然分辨不出,还是再观察观察比较好,事关爹爹,她必须慎重。
燕迟道:“李悲秋前辈说,接下来要与我们同行。”
唐元没想到师父竟然真的答应下来,惊喜万分,“师父,真的?太好了!”
李悲秋只有他一个徒弟,唐元连个师兄弟都没有,好不容易遇见年龄相仿的虞幼泱,而且虞幼泱对他又很好,他自然是想和他们一起的。
陈少微听见了也很高兴。
以朱绪那人阴险的性子,难免不会杀个回马枪,有唐元师父这么厉害的前辈同行,他也能放心不少。
不过……他看着燕迟,不断给他使眼色。
燕迟明白他的意思,略微摇了摇头,表示李悲秋不会对他们动手。
陈少微这才迎上来,介绍道:“晚辈陈少微,师承小阳山一阳道人,这两位是我的师弟,燕迟、计繁,这一位唤作虞幼泱。”
李悲秋听见一阳道人,神情微动,点了点头,“李悲秋。”
陈少微笑容凝固住。
李悲秋……
是他知道的那个李悲秋吗?
那个一直在天玄宗黑名单上的李悲秋?
李悲秋瞧他神态有异,问道:“你知道我?”
陈少微擦了下额角的汗,“应该……知道吧?”
当初他还在陈家的时候,曾听说过几句。
据说李悲秋总是在找天玄宗的麻烦,几年前还曾闯入过天玄宗,被天玄宗宗主拿下,只是不知是何原因,又将此人放了出来,自那之后便一直再没有此人的消息,想不到竟然在这里被他碰上了。
李悲秋“哼”了一声,抬脚上了马车。
请神容易送神难,陈少微倍感惆怅。
这一趟不仅与朱家结仇,甚至还有可能与天玄宗结仇,虽说他自认已经与陈家断了关系,可他毕竟姓陈,怕只怕朱家和天玄宗会与陈家生出嫌隙。
这几大仙门之间关系本就不睦,但至少明面上还没有撕破过脸皮,但愿此事别变成导火索才好。
有李悲秋坐在马车里,计繁一句话都不敢说,找了个借口出来和陈少微一同驾车。
唐元眼睛亮晶晶地,和虞幼泱说着话,讲他们师徒路上的见闻。
虞幼泱一直住在沧夷山上,他说的这些初听还很有兴致,只是过了没一会,一上车就困的毛病又犯了,连着打了两个哈欠,眼里起了水雾。
唐元行事莽撞,就连在看人眼色上也比常人差了一点,没注意到燕迟越发不满的目光,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
马车外,计繁听着陈少微的训导,身后帘子一动,唐元也钻了出来。
见这师兄弟两个齐刷刷向自己看过来,唐元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道:“我被我师父赶出来了。”
人家的师父都来给他们做“保镖”了,陈少微也不好再给唐元脸色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了几句,随后就发现这人是真能说……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唐元都快把他们师徒近一年的路线都说完了。
计繁听得入迷,很快就将唐元疑似要撬小师兄墙角的事抛诸脑后,不停追问“然后呢、然后呢”,总之十分捧场。
一来二去,等到了西河之后,两人之间竟然结下了莫名其妙的深厚友谊。
陈曲两大仙门结亲这样的大事,重要程度不必再说,前往西河的必经之路上足足设了十八道关卡,凡人放行,修士则要查验身份,就是为了不让有心之人扰乱婚礼。
好在陈少微等人身份清白,填好姓名师门之后就被放了进去,至于李悲秋两人是怎么被放进来的,陈少微就不知道了。
想来以李悲秋这样的修为境界,施个不会被察觉的小幻术应该易如反掌吧。
到了西河已经是深冬,李悲秋提出要准备贺礼,不便再与几人同行。
计繁听后很是不舍,陈少微心里明白,李悲秋来到西河,绝不会是只送个贺礼这么简单,现在要分道扬镳,估计也是为了不将他们几个牵连进去。
心里担心的天玄宗会迁怒陈家一事不会因他而发生,陈少微简直要被李悲秋的贴心之举感动得热泪盈眶,赶紧将两人送走。
等这师徒两人离开后,陈少微才将李悲秋与天玄宗有私仇一事告诉几人,“总之旁人提起李悲秋,你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千万小心惹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