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想着,宁和一边回身四处张望了一番。按说自己也就晚进了片刻,这地方也不小,熹追怎就走得如此之快,连人影都见不着了?
正想着,就见面前湖水忽地颤动起来,湖心处水波荡荡,其下水草绿藻如瀑般散开又合拢,似有什么东西在水下飞速移动着。
宁和神色微凝,寒水剑已出鞘。
稍顷,只见“哗啦”一团黑影自那湖心破水而出,身后跟着无数深青色如蛇似网之物,倏地追着那黑影蹿起足足丈高,在湖面上空呼啸着卷过。
宁和定睛一看,发觉那东西似乎竟就是湖中水草,那草如同活物一般,离了水还能快速伸长,一处的落下,另一处的又马上蹿起来补上——满湖都是,将那黑影追得左突右跃,好容易奔上岸来,回身斩了数剑,剑风中带了浮动的火焰,才终于将那些东西逼回湖中去。
宁和一看那剑出,便登时面露喜色,出声喊道:“熹追!”
黑影唰地回过头来,浑身湿淋淋的滴着水,脸上神色难看得紧,正是祁熹追。
宁和走过去,面上带了些笑意。相识有些日子,她自是知道熹追因自身修火法之故,平生最厌水湿之气。现在瞧着她这通身的水一脸阴沉的模样,瞧着真像只被迫打湿毛发后暴怒的大猫一般。
祁熹追看见她,愣了一下,随即喜道:“宁和?”
“是我。”宁和将寒水剑插回鞘中,一边朝她走近一边笑道:“熹追走得快,可叫我好追。”
祁熹追弯了弯唇角,没问她怎么上来的,也没问为何方才不出来面见,只望着她,像她们平常在山下见面时那样淡淡地道:“你不该收剑。”
宁和应了声:“哦?”
“修行一途多幻境,你爬那梯时也当见识过。你怎知面前之人就当真是我。”祁熹追说,“无论何时,都不该放松警惕,更不应收起你的剑。”
“好罢。”宁和听了笑着道,“熹追说的甚是,是我粗心大意,下回定然注意。”
祁熹追嗯了声,“你知道便好。”
她微微侧了侧身,从袖中掏出一方白帕子,那帕子迎风长至数尺长,被祁熹追捉着拿来擦头发。
她那发丝养得黑缎似的好,即便被她这么胡乱抹着也未乱作一团。宁和看不下去,上前拿过帕子道:“我来帮你罢。”
祁熹追僵了一下,松开手。她生得比宁和要高些,有些不自在地往下蹲了蹲,坐到了地上。
宁和倒没想别的,她入道还短,思维还未从凡间转过来。在她看来,祁熹追瞧着与杏娘一般大,便说是当女儿照顾也差不离许多了。
她在后边替祁熹追擦头发,祁熹追自己则盘腿打坐,身上浮起一层灼灼的淡红火风来。
那火风克制着避开宁和的位置,只将身上衣袍蒸干了。
有这火风烘烤,宁和很快也将祁熹追的头发擦干了,想了想,又顺手替她束上。
“发带可在?”
祁熹追微微侧身,递给她一顶金红二色的缎带。
“好了。”宁和松了口气,退到一旁,笑着道:“你看如何?”
“束上即可,有何可看的。”祁熹追站起身,盯着宁和不错眼地打量了片刻,面上难得地浮现出了几分惊疑来:“你……结丹了?”
“是,侥幸。”宁和点点头,又有些赧然地道:“才刚结成,还不甚熟悉。”
祁熹追沉默了片刻,“倒是出乎我所料。”
她想了想,又补了句:“恭喜。”
宁和笑道:“如今也算同喜,我既结丹,总该比先前来得强些。我二人再去夺
珠,岂不多了些胜算?”
祁熹追闻言,面上也露出几分高兴来:“确是此理。”
她看着宁和,又不由见猎心喜,道:“你出去后,与我打一场。”
宁和:“………”
宁和无奈:“且等先出去再说罢。”
祁熹追点了下头,转过身面向湖泊,指了指湖心处,直截了当道:“此处往下三五十丈,即可往下一层去。”
又指指身后草地:“此为迷心草,汁液可乱心智。”
然后她顿了两秒,又补充了句:“也可割回去喂门里的金角牛。”
宁和:“………”
祁熹追与她对望片刻,略略将视线移开,严肃道:“但你我此行是为取玲珑宝珠而来,自不可耽搁。”
她又指指面前湖泊:“此湖中生有噬灵藻与蛇爪藤。噬灵藻吞噬灵气,人入水中,内府之气将会逐渐消减。蛇爪藤以肉为食,性凶厉,方才追捕于我的,正是此藤。”
经祁熹追一说,宁和便明白过来此关难处所在。入水,噬灵藻与蛇爪藤相辅,欲下潜百米绝非易事。不入水,外头这如此多的迷心草,长此以往则必令来者心智混乱。
祁熹追生性果断,说完便道:“走罢。我方才试过一回,已知大致方向。你跟在我身后即可。”
“好。”宁和闻言忙振作精神,抽出剑来。
祁熹追快步走到水边,一边厌恶地皱起眉,一边纵身一跃,“哗啦”扎了进去。
宁和赶紧跟上。
一入水,宁和便觉身上如裹了层什么沉重之物,连带着体内经脉运转也跟着迟滞下来。不像入水,倒像滚进了泥浆之中。
宁和是会水的,但水性并不算很好。虽然滩下村挨着河,但宁和小时候空闲时候都要在家读书习字,自无法与村里寻常孩童一般上山下河地玩耍。
她一手要抓着剑,眼睛还要睁开去留意祁熹追所在,很是慌乱了一番。但宁和如今金丹已结,再非凡人,适应片刻也就跟上了。
水中长长绿草如蛇,不断从四面八方袭来。宁和初时还需祁熹追回头来帮着抵挡一二,后来游了会儿,自己也能应付了。
见前方祁熹追黑色的长袍开始鼓荡着向下游去,宁和心头顿时松了口气。在这水里挥剑,跟岸上可真是大为不同,不仅费力许多,准头也得重新练一练。若是因自己累得熹追也跟着不能前行,那就太罪过了。
祁熹追向下游,她便也赶紧跟着向下游。寒水剑光洁的剑身划过一条又一条舞动着的深绿水草,草汁混入水中,将湖水染得越发浓绿。
越往下,周围的水草越多,身上泥淖般的沉重感夜越强。但有祁熹追在前开路,宁和如今挥剑姿势已经颇为熟练,胸中一口灵气撑着,倒也还好。
宁和一直留心估算着她们下潜的深度,到十丈往下之时,周围已彻底成了一片漆黑,一丝光亮也看不见了。人在水底,如行深渊。
好在祁熹追走过一趟,应是已知会有此刻情形。就见她游在前头,忽然将自己给“点亮”了。
淡红的火风在水波中轻轻地浮动,祁熹追整个人此刻如同一轮坠入水下的太阳,将她周身方寸之地尽皆照亮。亮光中她黑色的长发与黑色的长袍四散而舞,配上浸泡得雪一样苍白的肌肤,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但宁和明显能觉察出,那火风从一出来便在不断地微微颤抖着。不用想也当知道,在水中运转火力,是何等艰难之事。且这火光一亮起,周围的蛇爪草顿时受到吸引,纷纷狂舞着朝祁熹追卷去,几乎将她包裹成一团巨大的绿茧。
宁和心中焦急,几剑斩开身旁的蛇草,朝祁熹追靠过去。
随即,她忽地感觉到经脉中的灵气似乎骤然加速了流转,损失极快,内府中的金丹也不得不随之跟着滴溜溜转动起来,方能补足消耗。
宁和只稍一愣,便明白过来,大约因得熹追强行放出火风,灵气引来了更多的噬灵藻,吞噬速度便也加快了。
须得快快离开此处!
前方,被蛇爪草包裹中的祁熹追也加快了下潜速度,想来也清楚此理。
可随着水深愈深,周身那如影随形的束缚与压迫之感便愈强。宁和渐渐觉得浑身皮肉都开始有些隐隐作痛,胸前受压,维持气息所需的灵气就越发的多。
四周的蛇草也更多,她几乎只能通过将它们斩落的瞬间才能通过缝隙瞥见一星半点祁熹追身上散发的红光。
自己这边都已是左支右绌境地,熹追那边想必更为艰难,而她还要坚持着火风外放。宁和心急如焚,需要光亮,她便想到了自己怀里揣着的扶桑木,深深后悔没在岸上时就想起来将它拿给熹追。而如今她们身在水底,既无法开口出声,自己也没法到她身边去——
等等。
宁和稍愣了一下,忽然想起自己登梯时所学的穿瀑诀。同样是水,同样是需极快而过,而瀑布之重压与这水中之压,似乎也算种殊途同归?
宁和学完那法门,先是过洞、攀爬,后又调息结丹,还未抽出时间来再行参悟练习一二,这便又要再在这危急时刻使出来。
宁和不由露出几分苦笑。
打定主意,宁和便即刻凝气入手,寒水剑横于身前,一剑阴剑凌厉挥出!
结丹之后,她再使从前的阴阳剑式,便不用心剑,也能斩出携有极寒之霜的阴剑了。
极阴冷剑风的剑风从寒水剑锃亮的剑锋刮出,所过之处,连同这漆黑的湖水,都结出了一片片苍白的细细冰花。
她内府中所剩灵气本就不多了,这一剑更是一下耗空一大截。但效用是立竿见影的,剑锋一过,顿时便将面前大片的蛇爪草清理了一空。
宁和趁机双腿一蹬向前猛地一蹿,回忆着穿瀑诀概要,脚下随之运转,朝着祁熹追方向直冲而去。
她们二人原本隔了大约有十来丈距离,宁和冲过去,一路先将包围在外的蛇爪草斩开,进去看见一身绿松鹤纹黑袍、正拎着双剑搅动如漩的祁熹追,忙一边挥剑一边朝她靠拢过去。
祁熹追察觉动静,抽空回头一看,见了宁和,目中划过些许亮光,也朝她靠来。
二人很快呈并肩背靠之势,一人剑扫一方,两相配合之下,也很快将此处蛇爪草斩得一空。
时机稍纵即逝,宁和也来不及想什么法子做何解释,只回身将祁熹追拦腰一揽,便运起穿瀑诀向着下方掠去。
此诀百丈高瀑亦能穿,岂是凡品?
不过一息间,宁和就往下蹿出了数丈之远。
她发觉自己结丹以后再用此诀,一下得心应手许多,即使带了个人,似乎也无甚影响,心头不由一喜。忙连着又运起一回,就这么带着祁熹追飞速了沉下去。
第四十四章
运起穿瀑诀将下潜速度变得极快的同时, 宁和体内的灵气也在飞速消耗。水越深,水中黑漆漆漂浮的噬灵藻越多,蛇爪草更是铺天盖地。宁和已经顾不上去管, 全靠怀中的祁熹追拿剑左右清扫着。
但祁熹追被她揽着腰, 动作起来只能顾得上她自己这一边, 宁和那方被宁和自己挡住,即便用长剑也仅扫得到半边。
宁和瞧着并无异样, 但祁熹追回眸间分明从肩头身上浮动的光焰里看到了水中夹杂着的丝缕暗红的血。
祁熹追面色冷沉。她是火属修士,在这深水中自然被压制得厉害。但祁熹追年纪轻轻便能将烈火剑君之名遍传修界、于末辈修士之中几无敌手,凭的便是她结丹时所悟出的一套烈火剑式。
她为了悟这剑,只身去闯炽炎谷,几乎落得个濒死下场,连带着几年后的青运盛会也都一并错过。
然而天道有常,总不会负人辛苦。祁熹追的这套烈火剑式之强,被门中掌门与各大长老联合评价过,曰当
世无双。
祁熹追随着宁和不断下沉,觉出距离应当已经是极近了,眸中冷厉之色一闪, 在宁和功法运转刚歇的空当,反手将她背脊按住, 往前用力一推!
祁熹追这一下丝毫也未留力, 宁和被这力道推得重重下沉, 仓促间愕然回头,就见祁熹追浮在上方,双剑高举, 周身霎那之间红焰大作,烧得四方水体都扭曲起来。
宁和身上确如祁熹追所想, 旁对着她的那半边身体,已经被无数的蛇爪草咬得鲜血淋漓,尤其腿与手臂上,坑坑洼洼几乎已找不到一块好肉。
她被祁熹追推下来,回头望着上方,忽感到自己向前伸出的手中好似摸到了什么坚硬之物,忙两手一齐捉过去,想要撑着借力浮回去。
结果眼前却猛地一花,天晕地转之间只觉得身上强压骤去,耳边“嗡”地一声,空气从四面八方钻入体内。
宁和紧闭着眼睛,蜷缩了一下,猛地咳嗽起来。
她脑中眩晕得厉害,只记得最后一刻似乎见到了漫天的火云,几乎将整个水底铺满,四周一下子亮堂起来,无数水藻绿草在火光中惊惧地退去,湖水滋滋作响,白色的泡沫在火光中圈圈荡起。手持双剑的祁熹追站在火云的中间,身形被剧烈翻涌的水波扭曲成一团——
熹追!宁和猛地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