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熹追说:“你已取了寒水?”
宁和点了点头。
祁熹追打量她:“存在何处?”
宁和说:“在我……体内。”
祁熹追闻言皱了一下眉,倒没再追问,只点了下头,快步穿过苇丛走至河边,口中道:“如此,你先将寒水引出,洒于银苇之上。我来引火,熔这金河。”
第四十八章
宁和站在对岸的银苇丛中, 看着祁熹追朝着金河边走去,忙出声提醒道:“熹追,勿碰那河水!”
祁熹追听见声音, 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宁和愣了愣, 才想起来这话是熹追在自己头一次过河之时就说过的, 面上顿时有些尴尬。
祁熹追倒没说什么,只冲宁和点了一下头, 便转过身,朝着脚边滚滚的金河水伸出了手。
霎时间,火红的光焰在她身上暴涨,又顺着她伸出的手臂龙蛇一般盘绕而出,径直朝着河中撞去。
宁和看了几眼,看得眉心一跳。
只因当那火忽然腾起来时,祁熹追身上的那冒着烟的黑袍子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轰地一下燃了起来,没片刻就烧了个干净,露出里头淡红色的中衣。然后这中衣也燃了起来。
宁和:“………”
宁和不敢再看,忙不迭地低下头去。
低下的目光落在了银苇丛上, 才想起来这时自己应当做什么。
宁和定了定神,不再关注那方动静, 心念一动, 引着心口处的火焰缓缓自心尖处飘了下来。
那火里有寒水珠, 宁和不敢轻忽,微微张口,叫它从自己口中飘出来。火焰里包裹着冰蓝的寒水珠, 轻轻漂浮在宁和眼前,像一朵怒放的橘色花朵。
宁和伸出手, 指尖拈住这火焰的底端,将它缓缓地
向下翻转方向。
浮在中央处的寒水珠随着这倾倒的动作往旁滚了滚,慢慢地脱离了火焰,轻轻滴落了下去。
离了火体的瞬间,极强的寒冻之力霎时从寒水珠上向外席卷开来,离得最近的宁和险些又被冻成了座冰雕。
白雾卷着寒风,将冷霜自宁和脚下迅速朝着四方铺开。
“嗒。”
寒水落在了一片银白的苇絮上。
“咔嚓。”
那苇絮连僵都未僵一下,便直接连同下头茎叶一起化作一捧齑粉,纷纷飘落在地。
寒水便继续往下落,落在了地上,化作无数根淡蓝的荧光,树根般无声无息地沿着地面扩散。
凡荧光所至处,银白苇絮大片大片地消散,灰色白色的粉末大捧大捧地洒在地上,倒像在岸上铺出了条干干净净的白沙滩来。
宁和蹲身在地,拿火去烤自己被冻住了的脚底,费了些力气才将脚拔/出来。起身时,裤脚袍服又都粘在了地上。那袍子好歹是件法衣,扯上一扯自然无事,可里头的裤腿却只是寻常布料,只听得“嘶啦”一声,宁和暗道不好,忙低头看去,果然撕开来了个大口子,里头包裹的皮肉一下露在了风里。
宁和叹了口气,左右此地无处更换,正想随它去吧,晃眼间却隐隐见到其下金光闪一闪,定睛瞧去,才发觉自己腿上的皮肤竟是金色。
她怔了一下,将开了口的裤腿挽起,就见那金色已经自足踝往上蔓延到了大腿处,再往上走,就要到腰际处的丹田了。
宁和皱了皱眉。这到底是何物,莫不是要将我染成一樽金像不成?过会儿,叫熹追替我瞧瞧吧。
想着,宁和抬起头,正好望见了那金河熔断之景。
只见半空滚滚红焰有如飞龙,呼啸着一头没入了河中。那金河水一碰到那火焰,先是沸腾般滋滋作响,须臾后,竟是寸寸凝固了下来。火龙游至何处,河水便凝结至何处,悄无声息的,成了一条真正的、凝固的金河。
而此时,那些淡蓝色的荧光将一岸的银苇冻成了粉尘,便缓缓地又收拢回来,在地上重新聚成深蓝的一滴。宁和见状,忙将手边的橘色火焰推过去,重新将这滴寒水裹了起来,捧在手里,朝对岸走去。
此时,这一段的金河水早已被祁熹追烧成了固态,宁和试着踏了上去,脚步踩过时发出“哒哒”的轻响,走过一点痕迹也未留下,当真已是彻底的凝实了。
宁和觉得此间主人实在有些奇特,凉时为金水,烧了却倒成了固块,也不知心中到底是作何想法,恰与这世间的常理反着来。
她走过河中,来到对岸,又同方才一样将手中的寒水滴上了这一岸的银苇。
满岸银苇化作白沙之后,宁和立在岸边犹豫了一下,踏着沙走到不远处的竹楼边。那竹楼上的火被蔓延开来的寒流逼得小了一些,但仍还烧着。
她将寒水往火中滴下去,这一下,倒真将火给也熄灭了,只是楼也已烧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截黑漆漆的竹桩子立在灰烬之中,周围云朵一样美丽的银色苇絮也没有了,光秃秃的,瞧着很有些可怜。
宁和努力将胸中莫名的心虚之感压了下去,收回寒水,将火焰也按回自己心口,转身去找祁熹追了。
沿着凝固的金河走了两三里,便瞧见了祁熹追身影。
宁和心头其实已默默想过,若是一会儿见了熹追,她身上……她身上已无衣蔽体,自己该如何是好。
她已打算好,到时将自己的外袍脱给她,然而等见了人,却发现祁熹追身上好好的披着衣裳,只不过换成了件她常穿的红衣。
宁和松了口气。心想也是,她们这些火属修士,身上若不带几件备用袍子,才是不应当的吧?
祁熹追自是不知宁和心头都在想着些什么,她正使着火龙盘在河中处贴着烧,一边还抄着双剑“叮叮当当”朝着那块地方猛砸。
“熹追。”宁和叫了她一声,问道:“你这是在作何?”
祁熹追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抬:“将此处砸开,金河断,苇沙入,下一层开口即可现出。”
宁和听了,忙跟过来想要帮忙,还没走近便被祁熹追喝住了。
“我身上烫,你别过来。”祁熹追说,“远站着,不缺你那点力气。”
这话听着不太客气,不过宁和早已习惯了她脾性,知她是好意,便也就停下脚步,站在那儿等着了。
凝固后的金河还挺结实,祁熹追又是烧又是砸的,也花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将中间砸出了一道裂口。
当第一道口子出现,周围很快便蛛网般地沿着裂出了更多的缝隙,交错密布,直至从中将整个河道拦腰断开来。
金河断裂,中间的深口越开越大,渐渐引得两岸灰白苇沙朝着里头簌簌滑入。
祁熹追站在那断口旁,反手将双剑插回背上,回过头对宁和道:“可以下去了。”
说罢,当先跃了下去。
宁和一见,赶紧跟上。
就在两人身影消失不久,凝固的金河边忽凭空浮出了个人影。
青袍拂尘,白雾覆面,正是宁和登仙梯之时出现的那青衣男子。
青衣人现身出来,浮在半空,垂目静静望了下头断开的金河,两岸白沙还在汩汩涌入。半晌,像是嗤笑了一声,口中低低地吟诵道:“……殿宇通金河,银沙入苇簇……灿灿疑似金河降,煌煌万顷雪花银……”
他摇头晃脑地吟诵了好一会儿,不经意地一转头,就看到了岸边烧得只剩几截竹桩的楼。
“……………”
吟诗声戛然而止。
“真是岂有此理!”青衣人勃然大怒,痛骂道:“取火就取火,做什么要烧我的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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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和如今练了身法,落地时只晃了晃便立住了。
一抬头,先发觉周围光线暗得很,像是来到了地下。
她愣了一下,心想也是,从河中的窟窿跳下来,也该是在地下。
此处虽暗,但不远处四方都立了不少灯柱,中间还立有一个浑身冒着红光的祁熹追,倒也能勉强看清周遭情形。
白石板,朱红祥云柱,一片空旷,瞧着颇为熟悉。
宁和道:“此处是……弟子殿?”
不远处的祁熹追点了一下头,说:“是,你我每通过一层,便会先来这殿中。”
“如此。”宁和点点头,又看向祁熹追,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熹追,你身上这火?可是方才收那赤火时出了问题?”
“无妨。”祁熹追答道,“不过火势强了些,我需调息些时日。”
顿了顿,她又解释了一下,说:“我以你予我的扶桑木去引那火出来,不小心叫它碰着了些边角,烧得太旺,便有些压不住。”
宁和点头表示知晓了。祁熹追便闭上双目,就地盘膝一坐,调息起来了。
剩宁和一人站在殿中,思索了片刻,先往周围探看了一番。
她发现这一回的弟子殿外,三面都是岩壁封着,往上也不见天光,像是在一处大石洞里,只有正殿口方向有条通道往前通去。那通道颇为宽敞,边上还立这灯。
还真是在地下,宁和想,难怪这回如此之暗。
第四十九章
她又在殿中四处走了走, 去看了看那些立着的灯柱。发觉那些琉璃盏里放着的不是火,而是一种奇特的草。
那草叶是黑色的,顶上却擎着一颗颗鸡子大小的圆珠子。那光, 便是从这些珠子里散发出来的。
宁和绕着殿中看了一圈, 回到了祁熹追旁边。祁熹追身上火光浮动, 宁和也无法离得太近,站着看了她片刻, 选了个隔了个几丈宽的位置,盘膝坐了下来。
她也需调息一番。
一来,琢磨琢磨那滴还被自己心尖火包裹着的寒水该如何处理。宁和瞧着祁熹追的做法,猜想那赤火应是被她纳入了体内,就如她前些时候说她去闯那炽焰谷一样,拿来练她的烈火之体了。
于是宁和思索着:既如此,我可否也拿这寒水来练些个什么?
她想,如今自己虽还未学过什么具体功法,但熹追既说我这具身体已类极寒之体,那想来再借这寒水练上一练也无妨?若能成练,也可叫我那阴剑也应可多出几分威力。
二来, 宁和皱了皱眉,看向自己一双金色脚踝。上层那金河都已被熹追熔了, 可河水染的色却一直也不见掉。她有心想问一问祁熹追, 又觉得熹追如今正是紧要关头, 不可冒然打搅。
罢了。宁和微微摇了摇头,阖目入定。左右现下也无甚异样,等她调息好再问也是一样。
她静下心, 内视向自己心口处。见那寒水珠与橘火一上一下,彼此相安无事十分平静。
宁和的心神围绕着火苗缓缓转动, 思量着将这寒水珠化入经脉中去的法子。
虽对修行一途所知尚浅,但宁和知晓,自己体内的寒气来源于先前在寒洞中时经脉里纳入的阴灵之气。欲要使其加强,或可将寒水混合入这些阴灵之气当中一试。
至于具体方法——寒水阴寒霸道,直接上前去触碰自然是不行的,宁和早已吃过一回教训。
她思索片刻,忽然想到之前引寒水去冻那金河畔的银苇丛时的情形:寒水滴落在地上,霎时间化作无数莹蓝的细线,那些蓝线沿着地面四散开去。
既然可以分割,那么一整滴自己无法承受,如果只分下一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