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厌带着姜杌在齐郡住了五日,总算等来另外三人。
葛山尾在家中画了五日,临去永安镇前,他托付一个妖怪将画交予他们五人,“葛公子说,他于心有愧,万望诸位能寻回他们。”
整整二十三幅画,细腻入微,栩栩如生。
尤为有心的是,葛山尾在每幅画旁边,甚至小字标注了画中妖怪的显眼特征。
“大人怎么找到葛山尾的?”孟厌拿着画,自叹弗如,“怪不得他能做妖冥使中书令,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这事崔子玉倒是清楚,“我听妖冥使的同僚说,好似是大人去黄泉路找妖怪游魂打听,不少妖怪都推选葛山尾为官。还一再表示,若葛山尾当上妖冥使中书令,他们此后绝不在黄泉路闹事。对了,听闻大人前日已成功忽悠葛山尾,死后入地府为官。”
孟厌竖起大拇指:“咱们大人,骗起人来,一套接着一套。地府的几个大官,我听城隍说,全是大人骗来的。”
譬如五方鬼帝,当年一入地府,便被酆都大帝骗去书房。
彻夜长谈三日后,五方鬼帝痛哭流涕走出书房,口中喃喃着“知己”“伯乐”之类的话。
孟厌与酆都大帝没说过几句话,只知每年三月三朝会那日,所有同僚都恨不得夙兴夜寐,在地府再做五百年的牛马。
另外三人将两人的谈话听在耳中,笑而不语。
月浮玉:“大人昨夜与我说,涂吾帝君不相信永安镇的百姓是不择手段之人。纵使玉帝大人已然下令,他仍不愿撤去结界。”
孟厌听到这句,骂骂咧咧上前,“他糊涂至极,枉为帝君!”
“他不日将升为涂吾大帝,来年代东岳大帝,管理地府。”
“哦,当我没说。”
“不过,”月浮玉看向远处的一辆马车,“昨日大人与后土娘娘将他大骂一顿。他已答应,与我们同去永安镇。若查实此事,他自会撤去结界,再行请罪。”
“那他在哪儿?”
“方才你骂他时,他就在你的身后。”
“……”
涂吾帝君抱着手坐在马车中,见几人坐进车中,语气不悦道:“腾云驾雾飞过去便是,平白耽误本君修炼。”
月浮玉拱手行礼,礼数周全,“《天庭为官手札》第三页第二条,严令禁止众仙在凡间使用法术。涂吾帝君适才用了驭云与布虚二术,当扣三十分,罚没半年俸禄。本官今日会写折子,上报天庭。帝君可有疑问?”
车中陷入沉默,孟厌咬牙憋笑。实在忍不住,便扑进姜杌怀里,肩膀耸动,假装在哭。
涂吾帝君忍气吞声:“无疑!”
第100章 人之恶(二)
去永安镇的路上,崔子玉为五人易容后。月浮玉为涂吾帝君编了一个新身份:孟厌的亲爹,孟半山。
涂吾帝君指着孟厌,“本君没有做七品官的女儿,换一个人。”
姜杌计上心头,看向顾一歧,“那便做二品中书令顾大人的爹,顾半山。”
涂吾帝君淡淡扫了一眼身侧的顾一歧,仍不满意,“不行,他修为平平,不可做本君的儿子。”
“崔大人呢?她虽是五品官,但修为在顾大人之上。”
“本君千年前有一宿敌姓崔,自此甚是厌恶此姓。”
一来二去,整车人算是看明白了。
这涂吾帝君,明摆着是想做月浮玉的亲爹。
月浮玉倒是一脸无所谓,“查案要紧。涂吾帝君从此刻起,便是本官的亲爹,月半山。玉娘,你帮他易容。”
崔子玉应声而动,只花了半个时辰,涂吾帝君着实像换了一个人。与易容后的月浮玉,活脱脱一对亲父子。
行至一半,月浮玉道:“阎王大人已抽走严洵的魂魄。据巫咸说,他被夺走身子的二十年间,有一日清醒,曾偷听到沈修荣无意说漏嘴,提过一句‘修吉’,应是他的弟弟。”
从沈修荣与沈修吉两兄弟的姓名入手顺藤摸瓜。地府查了永安镇几百年来所有的沈姓人,最终找到两家人:沈炎与沈禹两兄弟。
生死簿上,他们两家人本该亡于两百年前。
可翻遍轮回司的卷宗,均无沈家人的投胎记载。
涂吾帝君记得沈家人,“他们两兄弟以打猎为生。本君历劫当日,是他们叫来百姓,助本君成功历劫飞升。他们最是仗义,你们莫因几个宵小之言,便怀疑好人。地府一向纰漏频出,没准是泰媪又忙于熬汤,漏了他们。”
孟厌与他争执,“泰媪大人从未漏下一个游魂。”
涂吾帝君轻飘飘落下一句,“本君与泰媪同日为官,她的仕途却停滞不前。时至今日,依然管着小小的轮回司。”
“泰媪大人是因为喜欢在地府熬汤,才没去天庭。”
孟厌一心维护泰媪,崔子玉赶忙拉住她,小声低语,“算了,他顽固不化,你别气到自己。”
余下的路程,其余五人商议案情。涂吾帝君独坐角落,闭目养神。
在冬阳的余晖中,载着六人的马车,晃晃悠悠进了永安镇。
进镇子前,月浮玉掀帘看向不远处的山头,“镇中无法用法力,此行危险重重。大人已派蔡郁垒与神荼两位大人,带着一众鬼差,埋伏在山中。本官每三日,会上山报平安。”
“好。”
永安镇离巴郡不远,镇上高阁林立,车水马龙。
孟厌惊讶一个小小的永安镇,竟应有尽有,“你们看,那边成衣铺的衣裙样式,比齐郡的成衣铺瞧着还好看呢。”
姜杌在齐郡时,找过几个妖怪打听,大致弄清了永安镇这两百年间的情况,“永安镇自两百年前开始,每隔二十年,镇上的两家大户,便会换一拨人。”
二十年之期一到,上一个大户会借口外出经商离开。
下一个大户会在半个月内,拿着上一个大户亲笔写下的借据与房契等文书,顺理成章搬进宅子。
“你是猜,这两家大户便是永安镇当初的百姓?”
“对。”
除了两家大户,镇上的其他人,全是来此经商的外乡百姓。
永安镇有两家客栈,一曰樊楼,二曰汴楼。
一行人选了樊楼投宿,阔气地要了三间上房。掌柜看着孟厌,面露疑惑,“姑娘,你要与身后两位公子同住一间房吗?”
孟厌看向身后的两人,“不行吗?他们都是我的郎君。”
闻言,掌柜面色涨红,尴尬应道:“啊……倒不是不行。只是不知姑娘,怎会嫁两位郎君?”
“家中姑奶奶常说,这女子嫁夫婿,自当多多益善。我有一位表姐,嫁了五六个。”
“哈哈哈,姑娘家的家风真是惊世骇俗啊。”
进房前,涂吾帝君伸着懒腰,对几人道:“我瞧这镇子并无奇怪之处,你们查个两三日便走吧。”
所有人只当他的话是一阵耳旁风。
约好申时去镇上逛一逛后,几人进房歇息。
孟厌一进房,丢下包袱便与两人抱怨,“他可真烦人。”
姜杌在房中仔细搜了一圈,才沉声接话,“他真是个老顽固。”
顾一歧靠在窗边,底下的百姓来去匆匆。
他们个个面带喜色,慈眉善目。若非亲耳从严洵口中,得知永安镇那群人折磨妖怪的手段,他或许也会如顽固的涂吾帝君一般,对镇上的百姓深信不疑。
“我们今夜如何安寝?”
姜杌指指美人榻,“我委屈一点睡榻上,你睡地上。”
顾一歧看着那张宽敞的美人榻,“看起来,是我比较委屈。”
申时一到,一行人推门下楼,涂吾帝君慢吞吞走在后面。一会儿喊腰痛,让他们搀扶。一会儿怒斥月浮玉不孝,非要他当街喊爹。
几人被他折磨得苦不堪言,唯独月浮玉笑吟吟上前,听话照做。
孟厌与崔子玉感慨,“月大人平日里冷冰冰,此番为了一个案子,竟卑躬屈膝至此。”
崔子玉凑到她耳边,“不是,月大人每日都在悄悄写折子。”
据她方才偷看到的折子,涂吾帝君短短半日,绩效已被扣五十分,罚没十年的俸禄。
再过个几日,涂吾帝君约莫要贬去做星君。
剩下的感慨之言,孟厌硬生生憋回心里,“月大人,果真会做官。”
前面的涂吾帝君折磨了一番月浮玉,心情大好。随意走进一家酒坊,开口便要两壶酒。
月浮玉热心帮他付银子,“爹,两壶酒怎够你喝?店家,再上三壶酒。”
涂吾帝君不明其意,乐呵呵答应,挥手赶几人离开,“你们几个不省心的小辈在此,我喝得不尽兴。”
“爹,你慢慢喝。”
语罢,月浮玉带四人离开,继续往镇中走。
孟厌心觉有古怪,轻拉姜杌的衣袖,“喝酒怎么了?”
姜杌:“若我记得没错,上仙下界饮酒,一壶酒一百分。”
“月大人,真狠啊……”
永安镇的尽头,是一座祠堂。
镇中两家大户的宅子便在祠堂附近,家家全是三进的大宅,门口一对威风的石狮子。
大门敞开,能看见奴仆来来去去。
孟厌与崔子玉找了几个百姓打听,才知这两家大户前日相约去了巴郡,后日才归。
不过,姜杌看向角落的一个人,“有人自我们进来,便一直跟着我们。我猜这两家人,快回来了。”
一行人面上带笑,似来此游玩的过路人,在镇上逛了一圈,买了不少东西。
逛至酉时初,去酒坊扶走醉醺醺的涂吾帝君。
谁知走到客栈前,涂吾帝君突然当街耍起了酒疯。指着月浮玉,劈头盖脸一顿骂,“不孝子!为了这个一无是处的女子,背叛师门,害老夫颜面尽失。”
围观者越来越多,顾一歧上前好言好语苦劝,反被他一把推开,“还有你这个不孝子,与一个男子共侍一女。枉老夫收你为义子,多年来费心栽培你。”
骂到兴处,他坐在台阶上抹泪嚎哭。
樊楼的掌柜听见吵嚷声,忙叫上小二出来搀扶他,“贵客,常言道‘少管儿女事,长命活到老’。您何苦因他们气坏身子,走走走,小人扶您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