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偷偷用孽镜台照了赵家村所有人,没找到一个恶魂。”姜杌小心牵着孟厌,“还有,我用法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巫九息。但我总觉得,她就在这里。”
他说不清楚为何笃定巫九息被藏在此处,只是隐隐觉得,这里是一切的终点。
孟厌啃着尚算温热的馒头,“嗯,我信你。”
从半山腰眺望赵家村,左看右看,也只是一个平静祥和的村子。
山上冷,孟厌伏在姜杌怀中低语,“沈家人不择手段,视性命为蝼蚁。结果过了一百多年,却抛弃一切荣华富贵,跑来这种偏僻的村子苟活,真是稀奇。”
姜杌不惧冷,拉着孟厌的手往他怀里放,“可能过惯了好日子,想忆苦思甜吧。”
“反正是一群疯子。”
下山时,崔子玉与赵翠音已等在赵全根家门口。
三个女子年龄相仿,自有说不完的话。
路过赵翠音家,她忙朝院内大喊一句,“赵招水,你去不去?”
须臾,院内传来一句震耳欲聋的回话,“翠音,你别管她。”
去镇上的路上,赵翠音说起赵招水,“赵招水是我妹妹,性子不讨喜,继母最讨厌她。”
孟厌:“我瞧你继母对你倒还不错。”
赵翠音:“继母人不坏,是赵招水自个性子倔罢了。”
第109章 因果劫(四)
赵翠音带她们去的镇子,在赵家村的西面。
三人边走边说,脚步飞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镇子。
临近腊祭,镇上人流如织。
赵翠音一路带着她们穿街过巷,去到一处戏台。
今日戏班演的是《踏摇娘》,女子摇摇晃晃,踏步击节上台。每唱一句,便要凄凉地含悲哭诉一句,“踏谣,和来!踏谣娘苦!”
等到女子的郎君出场,一个打一个躲,一方哭一方追。
底下人或捧腹大笑,或义愤填膺。
孟厌看赵翠音对男子多有怨言,回去的路上,有意无意与她说起折丹,“我听赵叔说,他原来有一个儿媳,跟人跑了。”
赵翠音面无表情看向远方,“是,叫折丹。遂生哥哥对她一往情深,她倒好,卷了银子,和野男人跑了。”
两人还欲再问,赵翠音却不愿再提。
路过野花地,三人看见赵遂生独自站在野花丛中,茫然四顾。
赵翠音叹息一声,带着两人离开。
回去再次路过赵和家,赵家村口中的疯妇季惠娘,无助地坐在屋檐下。她的脚上绑着绳子,绳子的另一端在堂屋喝酒的赵和手上。见三人路过,季惠娘双手挥舞,发疯大喊,“救救我啊,我不认识他们……”
挥舞间,她想跑过来,无奈脚下的绳子越扯越紧。
堂屋内的赵和,阴恻恻一张脸,用酒杯慢慢敲打着桌子。手下一动作,季惠娘绝望地坐回屋檐下,怔怔望着她们。
赵翠音朝院内喊了一声“和叔”,急忙拉扯两人离开。
等走远了,她才道:“她是个杀人的疯子,你们离她远点。”
孟厌与崔子玉没有应她,只低头听她一路抱怨村中诸事。
回到赵全根家前,赵翠音再次邀约她们明日去镇上。她笑脸盈盈,她们却遍体生寒。
这般热烈的姑娘,不知身子里真正装的,到底是赵翠音还是沈鸢的魂魄?
赵全根见她们回来,忙招呼两人用饭。
月浮玉的银子给的多,他今日去邻村的屠户处,买了不少肉。
一桌人,静静在吃。
赵全根惦记赵遂生的身子,不停给他夹肉。见赵遂生不住咳嗽,他忍不住道:“遂生,你近来怎不吃药了?”
赵遂生漠然回他,“在吃。”
月浮玉借机开口,“不知遂生得了何病?在下学过一些岐黄之术,不妨让在下为你把脉,瞧一瞧病症?”
赵全根心下一喜,忙不迭劝赵遂生伸手。
几句之后,赵遂生恼了,丢下碗,径直回房。赵荣余看哥哥离开,看了一眼桌上的肉后,依依不舍地跟着他回房去了。
方才还热闹的一桌子人,此刻只剩下赵全根抹着泪叹气。
孟厌看着自责说错话的赵全根,嘴里的饭菜也食之无味。
若沈修吉没有夺舍赵遂生,赵全根一家,怎会沦落到如此境遇?
今日在戏班听戏,她才知,赵全根与亡妻从前便是镇上戏班的人。
他们夫妇二人素有善心,常常接济镇上的乞儿。
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清贫但知足,直到赵遂生十五岁那年。他上山为亲娘捡草药,结果却不慎迷路。
赵家村所有人寻了十日,才寻回昏迷不醒的赵遂生。
孩子没有被野兽所食,大冬日在山中过了十日仍能安全回家,本来是件皆大欢喜之事。
可谁知,赵遂生再一醒来,身子骨越来越差。
赵全根重金从巴郡请来一位大夫,才知赵遂生伤了根骨,日后怕是要一辈子被人照顾。赵全根亡妻懊悔因自己之故,致儿子重病难愈,气急之下,撒手人寰。
再之后,便是赵荣余。
在某日无故落水,醒来后变得痴痴傻傻。
因为沈修吉,好好一个家,分崩离析。
赵全根的头发间,已经渐生白发。
孟厌不知道,在得知真相的那一日,赵全根会不会如同季惠娘一般,成为他人口中的疯子……
那边的赵全根兀自在说:“唉,你们别介意。这些年,我找了不少大夫来看,遂生也是怕你们与那些人一样,是骗子。”
顾一歧拐弯抹角问起他提的药,“晚辈见赵叔方才提起药,想来遂生这病,尚有良药可医。”
赵全根皱眉望了望赵遂生的房间,良久方道:“赵寅这孩子心善,去巴郡干活时,遇到一个游医,开了一个药方。那方子上,全是些普通药草,可遂生吃了半月便见好。”
赵遂生需日日喝药,每日都是折丹熬药,再送到房中。
赵遂生与折丹成亲后的第三年,他突然闹脾气,不想喝药。赵全根劝过几次,皆被赵遂生一句“我自有分寸”给挡回去了。
“我对他有愧。”赵全根喝着闷酒,满面涨红,“看折丹对停药一事毫无反应,便随他去了。唉,后悔啊……如今想来,没准是折丹鼓动他停药,好找理由抛下我们罢了。”
他自言自语抱怨,同桌五人的心中却好似响起一声惊雷。
若他们猜得没错,赵遂生每日所喝的神药,应该是巫九息的心尖血。
而折丹,或许知道真相。
又或许,折丹的消失与巫九息之间,存在关联。
姜杌想到赵全根曾见过折丹与一个人离开,“赵叔,你莫怪我提起伤心事。这两日听你之言,折丹自小得你家养育,怎会突然与人离开?你当夜可曾看清,与她相携离开之人,是男是女?”
赵全根摇头,“我就看见两个影子往村外跑。”
孟厌:“那你怎么肯定其中一人是折丹?”
赵全根:“一来身形像折丹,二来,她不是消失了吗?那我当夜看见的两个人影,其中一个,定是她。”
孟厌抿唇想了想,复又问道:“折丹离开前,可有异常举动?”
赵全根依旧摇头,“没有。和往常一样,白日上山采药,午后陪遂生看书。”
赵遂生的房中传来一阵阵咳嗽声,赵全根担心他,丢下碗筷,踉踉跄跄往他房中去。
五人收拾碗筷,路过房外,听见赵全根在骂折丹,“遂生啊,别想她了……”
许久后,房中另有一人,回以一句平淡至极的话语。
“爹,我活累了。”
姜杌白日从月浮玉口中得知孟厌梦魇一事,这夜特意来房中陪她。
孟厌看着躺在自己身侧的姜杌,“子玉去了月大人房中,那顾一歧怎么办?”
姜杌:“月浮玉和顾一歧有一堆事要忙,昨夜便彻夜未眠。”
孟厌:“他们两个俸禄那么多,活该晚上也要忙。”
今夜的梦中,仍是那片野花地。
孟厌梦见自己在花丛中奔跑,后面隐约有一个人影在追她。她回头,想看得真切些。
可一扭头,后面尽是白雾。
茫茫一片的雾气中,她彻底迷失。孤独地站在花丛中,从脚下破土而出的野花,越长越高,直至淹没她。
野花挡住孟厌所有的去路与退路,她大声求救,“救我……”
姜杌抱着手倚在床边,看着孟厌眉心频频蹙起,手在半空中胡乱比划。
梦中的孟厌被高耸入云的野花困在原地,额头冒出热汗,眼角有泪水流出。姜杌赶忙推醒她,“快醒来!”
一瞬间,野花散作云雾消失。
孟厌睁眼,抱着姜杌大哭,“那些花把我困在里面,我越喊,它们长得越快。”
“哪些花?”
“折丹坟地附近的野花。”
姜杌环顾房中四个角落,看似无声无息,又好似有人在暗处蠢蠢欲动。
孟厌实在害怕,剩下的半宿,说什么也不肯闭眼睡觉。
长夜漫漫,四野寂静。一个不肯睡,一个不想睡,只好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孟厌:“姜杌,我的魂魄到底在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