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戏馆内,南宫扶竹去而复返。
龟公以为他来找赤水,特意上前告诉他,“南宫公子,赤水姑娘今夜已有客人。”
闻言,南宫扶竹黯然盯着二楼的一间房。面上染上悲伤,只是这一抹悲伤很快消弭不见,“我不是来找赤水的,楼中倒夜香的那个聂都呢?”
“在后面。”
龟公用手指了指后院,带着四人找到聂都。
聂都面貌丑陋不堪,脸上还有道疤。
一听他们的来意后,他激动不已,“”小人一直都觉得诸小姐是被歹人所害,就算她真是自尽,也定是有人逼迫她!”
孟厌追问,“你为何如何肯定?”
五年来,官府和地府的判官都没发现任何的疑点。
聂都脱口而出,“因为小人,便是最后见到诸小姐的人!”
“我敢肯定,她不会自尽!”
第11章 花事了(四)
聂都自小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
至十岁时,村里遭了灾,村人走的走,死的死。无家可归的聂都,只能在京州街头流浪。
七年前,诸蔷一日出府,发现倒在雪中的聂都。
不仅热心送他去医馆治病,还求了她爹娘,帮他在诸府谋了一个差事。
六年前,他随诸家迁来陈郡。之后,诸蔷与卢望丘定亲,他常帮两人传递书信。
五月十二那日午后,卢望丘找到他。
同往常一样,递给他一封信,让他转交给诸蔷。
他回府后,将信交给诸蔷。
可那一次见面之后,诸蔷却割脉死在了房中。
“你最后见她时,她的神情和心绪如何?”说话之人是崔子玉。
她想着,若诸蔷有意自杀,与聂都的最后一面,或多或少总会表露一点和寻常的不同之处。
聂都细细想了想当日诸蔷的一言一行,最后给出答案,“和平日一样。”
诸蔷和往常一样接了信,嫣然向他告谢,而后阖上门,直到翌日一早被丫鬟发现死在房中。
孟厌:“难道问题出在那封信上?他让你送的是何信?”
聂都不识字,但诸蔷有一回当着他的面拆开信,笑着读了出来。
那句话,他记到现在,“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卿,坐也思卿。”[1]
那一日和今日一样,是暮冬初春之日。
冬阳晚照,风过林梢,远山的薄雾散尽,一草一木归为平寂。
他垂着头站在她面前,从怀中拿出信递给她。
信一直被他揣在怀中,他一路跑着回府,不想冷到她的手。
外面很冷,他却听不到耳边冷风在吹,只听见她的温声呓语。
她红着脸读完信,关门前关切地对他说,“聂都,天还冷着。你记得添衣,可别又栽到雪里去了。”
卢望丘的信,是写给诸蔷的情信,聂都帮两人送过好几次,一来二去和卢望丘熟稔起来。
诸蔷死后,他离开诸府,来了浮戏馆倒夜香。
南宫扶竹看见他们那回,是聂都拜托卢望丘,帮他在诸蔷画像前上一柱香。
孟厌问起今日卢望丘提过的曹荣余,“诸蔷从前的那位夫子,你知道他去了何处吗?”
聂都认真想了良久,“曹夫子与小人同一日离开。小人只知他是京州人,其余的,一概不知。”
信没问题,人也没问题。
唯一可能的凶手曹荣余,不知去了何处。真要找出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三人闷闷不乐回地府,进房之前,崔子玉安慰两人,“好歹我们找到了聂都。”
孟厌与温僖连日奔波,今日又忙到夜半,回房后躺下便睡。
等两人再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
孟厌先醒,偷偷摸摸从温僖的怀抱里钻出来。
她昨日趁温僖和崔子玉理论时,在书斋买了一本好东西。
书斋掌柜与她说:“此本《诸芳尽》,乃是陈郡一才子所画,极尽潇洒绚丽之能事。”
孟厌坐在窗前捧着书,凑近蜡烛翻开了第一页。
只见一男一女在薄纱帐中暖度春宵,蕴藉含蓄,春光乍泄。
往后几页,所绘的男女姿势愈出愈奇,孟厌面红耳赤翻完,心跳得又乱又快。
“怎么,我满足不了你了?就这破书,也值得你背着我偷偷看。”
温僖半裸着身子,贴在她耳边低喃。
“我就……”
孟厌回身欲解释,可余下的话尽数温僖吻入口中。
地府的白日,昏昏暗没有一丝光亮。
眼睛不知被何物盖住,半遮半掩中,依稀窥见一团模糊人影。那人影低头、张唇、含齿,埋首在她的颈侧,唇舌游走四方。
手不安分地揽着她的腰,随着几声轻笑,似侍弄花草般,不轻不重捏几下。
实花一重,香骨一重。
上回花了一两银子买的玉华醒醉香,总算派上用场。轻烟细细,酥麻痒意随烟缕渐泛至全身。她从混沌中清醒,喉咙里浑浑噩噩呜咽一声。
那人影属实坏,嫌她叫喊的碍事,索性捂了她的嘴,要她整个翻过去。
她抵着案桌,扒着窗棂。桌上的瓷瓶如她一般摇摇欲坠,她听瓶声分了神,摸索着去稳瓶。人影忽地压下来,将她的双手反剪到身后,咬耳道:“还有力气去瞧你那破瓶子,看来今日我不够努力。”
大掌一拂,瓷瓶随着她最后一声叫喊,应声碎地。
“温僖,我五十文买的花瓶!”
几番腾挪辗转,敌我双方筋疲力尽,桌前只剩一片狼藉。
两人躺在床上轻喘,温僖半撑着身子,嗤笑道:“那破书除了取名风雅,一无是处。有一个叫江浮笑笑生的画师,画的倒还不错。”
孟厌把头蒙在被中,含糊应他,“我瞧着人家书里面的男子,可比你会暖床多了。”
话一说出口,她已是后悔不迭,赶忙翻身假装睡觉。
温僖耳朵最灵,一听她所言,气急下床,取来蜡烛和那本《诸芳尽》。
他拉着她的手,一页页翻过去,“孟厌,今日你若指不出是哪个男子胜过我,我让你三天三夜出不了门!”
枉他三年来苦练暖床技艺,结果孟厌这个负心薄幸的女子,将将看了一本破书,便敢嫌弃他。
孟厌只是随口一说,眼下温僖正发火,她哪有胆子指认。
只好谄媚求饶,“好阿僖,我随口说着玩的。”
“不行,今日你必须指一个人出来,”温僖翻到其中一页,将书凑近蜡烛,又将孟厌缚到怀中,“是不是他?”
孟厌凑近细看,画中的男子面貌不清,倒是女子脸上的神色十分清晰,“怎么会是他呢?你瞧他身下的女子拿着蔷薇,脸上痛苦极了,定是技术不大行。”
等等,蔷薇?
孟厌扯过书,又仔细看了看,“阿僖,你说这女子会不会是诸蔷啊?”
她记得诸蔷死时,手中也握着一支蔷薇,“你快穿上衣衫,我们去找崔子玉。”
片晌,两人出现在崔子玉房中。
三人围坐一团,中间放着一支蜡烛。孟厌翻到那页,“你们瞧,这女子手中拿着蔷薇。”
两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画中女子露出一只手,手中确实握着一支蔷薇。
崔子玉不解,“你是何意?”
她方才明明听见这两人在房中咿咿呀呀叫个不停,转眼突然拿着一本春画,跑来她的房中要她一起看。
孟厌叉腰,“你白看了那么多春画,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女子是诸蔷?”
“会不会太牵强了?”崔子玉看向孟厌,仅凭画中女子拿着蔷薇,便将一本春画的女子和大家闺秀诸蔷联系到一块。
她心觉孟厌走投无路,已然开始胡言乱语。
“是不是牵强之语,问问便知,”孟厌撕下那页,拉着两人离开,“走,去问问聂都。”
崔子玉随她出门,“此事事关诸蔷清誉,为何问聂都这个奴仆,不问卢望丘?”
孟厌边走边说,“卢望丘快成亲了,我们何必再生波澜。”
诸蔷自尽一事仍是疑案,卢望丘用了五年,才勉强让自己接受另一个女子的爱意。
眼看婚期将近,他们的无端猜测,怕只是空耗他的余生。
三人再去浮戏馆,聂都坐在后院。
见他们急着找来,以为案子有了新进展。
谁知,迎面走来的孟厌,从怀中掏出一张画,“你帮我们辨一辨,画中的女子是否是诸蔷?”
聂都绝望地捏着那张纸,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悲伤又绝望,“是她……”
那般高洁如兰的诸小姐,凭空出现在一本春画上,被画中男子肆意玩弄。
崔子玉:“你为何确定是她?”
聂都抬手抹去眼泪,“诸小姐手腕有一胎记,似花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