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常年一身黄衣,梳高髻。左手执生死薄,右手拿勾魂笔。
孟厌在地府见过她几回,只是彼时两人一个是判官,一个是孟婆。
见面只当不识,一笑而过。
许是查案司实在太缺人才。
孟厌刚被钟馗一语收下,不到半个时辰,便办好了所有上任手续。晚间甚至被一位六品判官,催促着从轮回司搬去了查案司的新房间。
走前,泰媪照例关切问道:“本官新熬的天地玄黄无极大补孟婆汤,暖心补身,专治女子肾虚等疑难杂症。来一碗?”
孟厌直言拒绝,而后潇洒转身。
三十年了,她的这位前任上司,除了取汤名的技术在不断进步,熬汤的手艺是一日不如一日。
不止一回,她在奈何桥边,听到轮回转世的游魂喝完汤后。脸皱成一团,十分礼貌地与她抱怨:“上仙,这孟婆汤怎如此难喝?”
新房间与崔子玉的房间仅一墙之隔,比轮回司的房间大上不少。
温僖很满意这间房,尤其满意那张架子床,够大、够宽、够他一展宏图。
有了好日子,自然有了好心情。
孟厌摩拳擦掌,上前扒拉温僖的白袍。边脱边求,楚楚可怜,“好阿僖,今夜我能在上面吗?”
温僖眼神阴冷,拒绝地干脆,“我在上你在下,男子在上的尊严比性命更重要!”
两人在床上骨节酥熔,架子床摇的欢。正难舍难分时,隐约有一串笑声传来。
孟厌停下动作,“阿僖,好似有声儿?”
温僖不接话,兀自卖力冲击。
架子床被撞的咯吱咯吱响,孟厌埋怨道:“你不能轻点吗?我才来查案司,此事若传出去,有损我的声誉。”
温僖不屑:“你叫大声点,别人不就听不到床响了。”
美男误事,诚不欺人。
翌日,等孟厌睡醒,早过了上衙的时辰。
等她带着温僖急匆匆赶去查案司,要查的案子全分了个干净。
不巧,今日月浮玉巡视查案司,正好抓住她。
“判官孟厌,晚来半个时辰,扣三分,”月浮玉掏出朱砂笔,洋洋洒洒又是三分,“对了,你还有四分。”
本月绩效眼看要见底,孟厌打算殊死一搏。
她悄悄挪到分案子的判官旁边,边说边往他衣袖里塞铜板,“大人,下官不挑活,有没有大活难活呀?”
判官收了钱,眯着眼在衣袖中数了数,心中暗喜,“是有一个,绩效直接加十分的案子。你要接吗?”
“我接!”
等带着温僖找到崔子玉,孟厌才知晓她花钱接了个什么大麻烦。
“这女子已死十年之久,连尸身都找不到。”
“地府众判官追查十年,一无所获。”
崔子玉拿着生死簿,意味深长看了孟厌一眼,“你惨了……”
月浮玉今日另加了一条规矩:查案司查案,以半月为期。若半月后,仍查不出自尽真相,绩效扣十分。
规矩初立,就在她接下此案之后。
温僖立在一旁,俊脸铁青。
就孟厌这点嘴皮子功夫,全地府都查不出来的案子,她能查出来个什么?
迟早败光绩效,靠他的三两银子养。
他依稀记起,前日徐湘陵曾问他,愿不愿意做她的跟班。
徐湘陵乃楚江王厉温手下的中书令,专司活大地狱,官职和品阶都远在孟厌之上。
做她的跟班,不仅每月有十两俸禄可领,一年后还能被提拔为阴曹司的文书。
识时务者为俊杰。
温僖冷眼看着一旁上蹿下跳的孟厌,决定待会去问问徐湘陵,还要不要他。
他这般好模样的跟班,总要跟着一位有前途的主子,才算没浪费爹娘生前给的这张脸吧。
孟厌不知跟班已盘算与她分床,另谋新主。
今日的打击接二连三,她无助地倚靠在墙上,唉声叹气。
叹气之后是长久的沉默,最后还是面无表情的崔子玉喊走两人,“走吧,接都接了。”
新燕啄春泥,人间正是二月芳菲,远山渐绿,隐隐春光。
自尽的女子名伏樗,乃是庐郡岐山镇人士。
十年前的二月二十二,她上少咸山后,再未下山。
时至今日,了无踪迹。
人间的官府,地府的判官,查了十年。
既没有发现她的行踪,亦没有发现她的尸身。
孟厌听完崔子玉所言,嗤笑一声,心道这判官司也不过如此。
拘魂来问便能搞定之事,费劲查什么真相。
可惜,她是孟婆。
法力低微还不懂招魂之法,只能求助崔子玉,“崔大人,不如将伏樗的魂魄拘来问问?”
崔子玉回头看她,眸中尴尬与鄙夷闪过。
那奇怪的眼神,好似在瞧一个傻子,“他们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孟厌记得去查案司时,那些个判官说的极为清楚,“月俸十两,月休十日,饭菜管饱。”
崔子玉幽幽回她,“凡自杀者,只有等判官查到其自尽之因后,方会显魂。”
孟厌脚步一滞,愣在原地。
她那日光顾着问俸禄,却忘了打听,为何除了她,再无一仙来查案司。
温僖把她干的桩桩蠢事,尽数看在眼里,心中连声道后悔。
后悔自己初入地府那日,不识人心,着了她的道。
三年前,他一身白衣,英姿焕发,准备到地府大展拳脚。
谁知,刚踏上桥,一脸色相的孟厌伸手拦住他,“做我跟班吗?孟姐罩着你。”
他初入地府,瞧她腰上挂着一块金闪闪的令牌,以为她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
为了能留在地府做官,他一口答应下来,“多谢上仙赏识,在下愿意!”
当夜,孟厌便急不可耐将他骗上床,吃干抹净。
被掀红浪,春风一度之后,她才坦白,“我呢,其实是轮回司泰媪大人手下的孟婆。”
嗯,还是一个排不上号的小小孟婆。
第3章 万象佛(三)
案子太难,孟厌自觉没那个脑子破案。
踟蹰再三,她决意知难而退。
从人间回地府后,她马不停蹄找到月浮玉,“月大人,下官今日仔细琢磨了一番。这熬汤的手艺学了三十年,万不能荒废呀。不如让下官回轮回司?”
可惜,面如死水的月浮玉,说话更是冷若冰霜,“泰媪大人方才与本官说,轮回司已不缺孟婆。”
这边的孟厌,被月浮玉拒绝。
那边的温僖,同样被徐湘陵婉拒。
徐湘陵瞧上了高洁如兰的月浮玉,“听说月大人不喜女子私养跟班,本官已决心为他守身如玉。”
两个因月浮玉心伤之人,在房中相遇。
温僖头回被人拒绝,愤愤不平,“孟厌,不就是一个案子吗?我就不信了,以我俩这聪明的脑瓜子会查不出来?”
“阿僖,要是我俩真有脑子,”孟厌说的是实话,“我也不会在地府干了三十年,还是底层小仙。你也不会刚入地府,便被我骗上床,做了跟班。”
一个被窝里,从来睡不出两种人。
温僖咄咄逼人,“轮回司又回不去,不查案你准备怎么办?”
孟厌低头不语,手藏在宽袖中。
温僖见她眼神乱飞,忽地想到一种可能。
他不可置信地开口,声音都在打颤,“好啊,孟厌,你不会指望我养你吧?”
平日里出力就算了,如今还要出钱养一个废物。
他每月拢共三两的俸禄,连吃喝都不够。
孟厌抬头厉色道:“好歹我也养了你三年,你怎胡乱揣测我?”
其实她方才想过让温僖把他的俸禄拿出来养她,养到她谋个新官缺。谁知这人竟这般抠门,连养她一阵都不愿意。
“那你说,如今怎么办?”
温僖双唇紧抿,在房中来回踱步。不时停在孟厌身前,骂骂咧咧,“丑话先说在前头,你休想让我养你。”
孟厌在心里大骂他爱财如命,面上仍拿出十足的耐心哄他,“阿僖,你说的对。我俩如此聪明,定能查清此案。”
“怎么查?”
“明日去少咸山瞧瞧?”
如今的人间,东南西北四面各有四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