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僖面无表情填着文书,不发一言。
哭闹声响了半晌,孟厌听声辨位,得意洋洋道:“哭闹的游魂应去了地狱。”
温僖嫌她喋喋不休烦人,伸手关上窗,手不时敲着桌案。
孟厌嗔怪一声,低头认真填起文书。
日落西山,远在酆都大殿的月浮玉等到三个消息。
其一:孟厌与温僖今日一直在房中填文书;其二:几个鬼差一路押送姜有梅时,并未发现围观之人有异样;其三,姜有梅被石压地狱的受刑之景吓到昏厥,不知何时会醒。
月浮玉哑然,“妖怪还能被吓晕?”
回禀的鬼差面露窘态,“月大人,他胆子极小,修为又差。下官三人抓他回地府的路上,他已晕过三回。”
月浮玉挥手让几人离开,走前再三叮嘱,今夜需守好姜有梅。等鬼差离开,他自言自语,“可惜,还想让姜有梅辨一辨温僖和孟厌。”
入夜,奈何桥上起了一阵风。
风过,薄雾蒙蒙,一黄衣女子敲响月浮玉的房门。月浮玉独坐在房中,听见叩门声,心觉奇怪,“门外是谁?”
“月大人,是我。”一个耳熟的女声传来。月浮玉开门一见来人,更觉疑惑,“崔大人,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门外的崔子玉左顾右盼,慌乱不已。
等至门开,她泪眼盈盈扑进月浮玉怀里,“月大人,我知晓谁是姜杌了。”
“是谁?”
“我。”
手起手落,月浮玉应声倒地,连哼叫都没来得及。
再一转身,门关。
衣袂飘飘的“月浮玉”背着手踏出房门,径直走向石压地狱。
今日看管姜有梅的鬼差正昏昏欲睡,忽然等到来此巡视的“月浮玉”,周身冷若冰霜,开口寒气逼人,“可有人来过?”
“回大人,无人来过。”
闻言,“月浮玉”大步走进洞中,几个鬼差守在洞外。
关押姜有梅的地方,位于石压地狱半山腰的一处山洞。洞中四面无窗,仅有一扇门。
入内伸手不见五指,着实阴森可怖。
姜有梅晕了两个时辰,早已醒来。眼下蜷缩成一团,躲在角落抽抽噎噎,心中又惊又怕。
听到有人进来的声响,他吓得跪地求饶。眼泪横流,鼻涕不断,抱着来人的腿不停求情,“上仙,小妖千年来,真的没干过坏事。”
除了偶尔拿妖主房中的宝物外出显摆。
黑暗中,有人低声回他,“你又拿了什么宝物去大邺城显摆?”
姜有梅语气幽怨,顺嘴应道:“没拿几个。姜无雪整日似防贼一般盯着我,这回我只敢拿一个鲛珠。”
“能起死回生的鲛珠,你倒是识货。”
“妖主?”
姜有梅后知后觉,听出来人的声音,晃晃头上的梅花,眉开眼笑,“妖主,你怎会在地府?”
那人并不回他,洞中一阵窸窸窣窣后,有一声短促的石头落地声。“月浮玉”走出山洞,取来鬼差手中的灯笼,回身照亮洞中一角,“好好盯着他。”
洞中一梅花小妖坐在地上抱着腿,摇头晃脑。
走了很远,“月浮玉”掏出衣袖中的荷包,抖了几下,一朵梅花落地。
再一眨眼,梅花变了又变,姜有梅出现在地上。
“快走,我不能离开太久。”
“妖主,你何时回去?”姜有梅抱着他的腿,泪眼汪汪问道:“你已三年未归。”
“快了,你近来别出搅乱荒。”
姜有梅用力点头,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等月浮玉再醒来时,头痛欲裂,大步跑向石压地狱。
洞口的鬼差见他去而复返,不解道:“月大人,你还有事要问那小妖吗?”
还?
月浮玉心道不好,急急推开洞门,“灯笼!”
灯笼扫过之处,再无梅妖的影子。
几个鬼差面面相觑,颤颤巍巍指着月浮玉,“月大人,今夜除了你,无人进过山洞。”
事已至此,请君入瓮之计只好作罢。
月浮玉捂着发疼的后颈,悻悻离开。几个鬼差眼珠子一转,着急喊住他,“月大人,这……不扣分吧?”
“扣我的分。”
扣他一个明知姜杌能变换相貌又诡计多端,一听见崔子玉的声音仍上了当。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就不该开门。
回房路上,他改道去了孟厌的门外。藏在角落的鬼差,见他到来,睡眼惺忪从地上爬起,“月大人,下官盯着呢,今夜无人出来。”
月浮玉久久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发愣,直到鬼差问道:“月大人,还要继续盯下去吗?”
“不用了,你回去吧。”
“好嘞。”
鬼差拿走放在角落的被褥,口中喃喃着“加分”二字,开心离去。
月浮玉望着鬼差远去的背影,叹息一声,“这地府官员,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翌日,孟厌难得有空,又跑去黄泉路找游魂显摆。
一路走一路听鬼差们窃窃私语,说月浮玉昨夜放走梅妖,被酆都大帝狠狠骂了一顿。
孟厌自觉洗清冤屈,马不停蹄找到阿旁和阿防抱怨,“这月浮玉,整日说我与大妖勾结,结果他自个把妖怪放跑了。”
阿旁眼睛乱瞟,确定四下无人后,三人头抵着头,“听说月大人是被大妖骗了。”
孟厌不服气,“他一个二品大官,还能被妖怪骗?定是借口!”她倒霉,接连撞见大妖,月浮玉问也不问,便怀疑她是大妖的细作。
一直未开口的阿防,面上浮起怪异的微笑,又“啧啧”几声。
孟厌和阿旁齐齐看向他,“你难道知道什么内情?”
阿防嘿嘿一笑,“我听功曹司的几个文书说,昨夜大妖扮做月大人生前夫人的模样,引他开门。等打晕他后,扮做他的模样去了石压地狱。”
孟厌猛然抬头,“月浮玉生前居然成过亲?”
她倒想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能与一座铁面无私的冰山相处多年。
阿旁忙道不对,“我听城隍那边说,大妖是扮做月大人心上人的模样。”
刚冒出一个夫人,又冒出一个心上人?
孟厌:“他心上人是谁?”
阿旁:“城隍说最快三日问到,让我们静候佳音。”
“咱们地府,果真群贤会聚,人才辈出呀。”
“那是自然。”
在黄泉路与游魂显摆了五日后,城隍传信,道已有月浮玉心上人的消息。
孟厌借口要去查案司按个手印,撇下温僖,独自去了城隍庙。
第45章 斗雪红(三)
多年好友围坐一桌,城隍抚须开口,“月大人生前二十又七而亡,没有娶妻。”
黑一压低嗓音,“城隍大人,你快说说,月大人的心上人是谁。”
听完上司的情事,他和妹妹白二还得赶回人间勾魂。但城隍说话慢吞吞,又喜欢讲故事。从月浮玉出生讲到为相,迟迟不肯说月浮玉的心上人是何人。
几人耐着性子,听城隍讲起月浮玉死后之事,“月氏昏帝继位之初,也算明君。可等月大人一死,他性情大变,好好一个国,白白丢了一半。”
讲了约一个时辰,城隍总算记起几人此行的目的。清清嗓子,笑着说道:“月大人的心上人是一个女子。”
“然后呢?她是谁?”
“一个有夫婿的女子,其他不知。”
浪费一个时辰,听了一句废话。
孟厌离开城隍庙时,忍不住与阿旁抱怨,“下回,再不信城隍了。每回递的消息,没一句是真的。”
去年,城隍说酆都大帝欲重赏每月各司绩效前三的官员,赏银三两之多。
孟厌为了这三两,累死累活一整月。
结果赏银是真,不过赏的是地府所有官员,无论官位大小,不论绩效高低。
还有前年,城隍说天庭不满地府女仙收跟班,要重罚有跟班的女仙。为了保住官位,她忍痛与温僖划清界限,提心吊胆过了一整月。
结果天庭压根未提过此事,全是城隍道听途说之言。
在黄泉路又闲逛了一会儿,孟厌才偷偷摸摸回房。一开门,温僖皮笑肉不笑地坐在床前,“按手印而已,竟需一个时辰?”
孟厌心虚回他,“回来路上碰见阿旁,我们去三生石看热闹去了。”
“哦,顾一歧也爱去三生石。”
“你别乱说。顾一歧昨日出地府,说是去人间,得好几日才能回来呢。”
“你连他去了何处都知晓,还敢说心里没他?”
孟厌顿时头大,“我听阿旁说的。”怕温僖醋性大发,她赶忙上前安抚,“我没去三生石。城隍说知道月浮玉的心上人是谁,我怕你说我,便自个去了。”
温僖揽着她,勾唇一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