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租的马车吧?她惯会偷懒享乐。”
“不是。”姜有梅爬上桌子,晃着藕节般的白嫩小腿,“是一个男子在等她。”
“那男子长什么样子?”
“没看清,但我听孟姐姐叫他顾一歧。”
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后,茶杯碎成粉末。窗外电闪雷鸣,终于又开始飘雪。
姜有梅看着飘雪,继续添油加醋,“我瞧见孟姐姐与他有说有笑。”
而后,话锋一转,给姜杌找了个台阶下,“妖主,山下有一个怨妖来搅乱荒闹了一年,说有事找你。我瞧她特别着急,定是有妖命关天的大事,你今日不如下山去问问她?”
“哪个怨妖?”
“住在大邺城柢山的怨妖,叫花魄,但她近日搬去了城中。对了,城中柳家小姐刚刚自尽,怨气大着呢,没准花魄就在柳家!”
姜杌走了。
说自己作为搅乱荒之主,自该庇护一方生灵,这就下山为怨妖主持公道。
姜无雪从冰山下来,看见飘雪又至。再一细看,姜有梅得意地坐在窗前,心觉有鬼,“妖主呢?”
姜有梅勉强翘起二郎腿,一下一下踢着桌腿,“下山查案去了。”
孟厌与顾一歧到柳家时,正好撞见一身官服的男子离开。
一年轻男子在身后急追,不停在说:“叔父,蓉娘不是这样的人。”
可惜,官服男子走得坚决。
孟厌猜测年轻男子便是郁金。见他跌倒,忙扶起他,宽慰道:“别追了,他认定柳小姐有错,无论你说什么,都是徒然。你是郁金,对不对?”
郁金面上浮起疑惑之色,“二位是?”
孟厌:“帮柳小姐查冤之人。”
一听此言,郁金赶紧请两人入内,“多谢两位愿意相信蓉娘。她不是百姓口中不守妇道的女子,在下断言,定是有人暗中作祟。”
从郁金口中,两人大概猜到柳玉蓉因何自尽。
“因为在下想提前娶她,城中嘴碎之人常在柳家后院骂她误我终生,说她人尽可夫,伤风败俗。她是个坚贞的女子,无端被诊出喜脉,又被人四处编排,便闷头走了绝路。”
三人在厅中交谈,柳老爷领着一人进来,“管家,给贵客上茶。”
孟厌回头,看见一袭青衫的姜杌,“你来干什么?”
“查案。”
第54章 寸上珠(五)
柳老爷这两日,算是春风满面,苦尽甘来。
昨日两人登门说帮他查案。今日出门,又遇一男子,分文不取,非要帮他查案。
柳老爷满意地看着厅中三人,“三位来我柳家,真是蓬荜生辉!”
姜杌手中有孽镜台,一照便知谁是凶手。和他比查案,简直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孟厌偷偷问顾一歧,“要是他先找到凶手,能算我的绩效吗?”
顾一歧心虚看她,模棱两可回了一句,“算……吧?”
绩效一事,顾一歧做不了主,得问月浮玉。可月浮玉铁面无私,定然不会给她加上这四分。
姜杌看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心中更是烦躁,冷声开口,“你女儿死前可吃过外人递来的吃食?”
柳老爷不明所以,“公子,你是何意?”
姜杌面上浮起怒气,语气逐渐不耐烦,“你蠢死了。喜脉是假,你女儿是被有心人下了假孕药。”
本来九个月之后,此等诡计,自会不攻自破。但偏偏柳玉蓉自尽,死无对证,更加坐实她与人苟且之事。
孟厌双眸瞪得滚圆,眼中充满了惊愕,“这世上还有这种药?”
顾一歧与姜杌的声音同时响起,“有。”
姜杌活了几千年,自然知晓此药。而顾一歧是因生前断的一桩糊涂案,知晓假孕药的存在。
那时,他刚上任太守。某日,一个男子领着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报官,说他的妻子突然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可他离家已一年之久。
男子疑心妻子红杏出墙,女子大喊冤枉。
后来,经他查证,原是男子的堂兄久不见男子回来,便起了歹心,想霸占男子的家产。
为除掉女子,堂兄找人骗女子喝下符咒。
果不其然,女子的肚子一日日变大,并出现害喜之症。
若非男子突然回家,堂兄已盘算将女子沉塘。
听顾一歧说完那件糊涂案,柳老爷如被惊雷击中,错愕地张大嘴巴。
郁金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们找了所有大夫来看,都没有发现问题。”
因为柳玉蓉确实有了“身孕”。
会害喜、肚子会变大、能诊出喜脉。独独不会在九个月后,生下孩子的假身孕。
柳老爷慌忙派人去房中喊柳夫人,“老夫不常在家,平日都是内子与小女在家。”
柳夫人趔趔趄趄跑来,“老爷,你是何意?”
“你快想想,蓉娘出事前,吃过什么?”柳老爷扶柳夫人坐下,“三位贵客怀疑蓉娘是被人下了假孕药!”
柳夫人颤颤巍巍坐在椅子上,努力回想柳玉蓉出事前的一举一动。
许久后,她道:“蓉娘出事前,曾去过柢山的道观。除此之外,并未去过旁的地方,吃过他人递来的吃食。”
想来问题出在柢山,柳老爷招手唤来管事,让他送三人前往柢山。
三人前后脚出府,孟厌放缓步子,退到姜杌身边,“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你要是用孽镜台找出凶手,能不能先跟我说?”
孟厌美滋滋等他的回应。
良久后,身侧之人从唇舌间吐出两个字。
“做梦。”
孟厌深吸一口气,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趁姜杌出府之际,她找准时机,一脚踹到他身上。等他摔倒,再大步走出门,“死骗子。”
“孟厌,信不信我杀了你!”
“你有本事,现在便杀了我。”
三人坐在马车中,顾一歧看着面前抱着手的左右二人,无语凝噎。
记起此行的差事,他斟酌几句,淡淡开口,“姜杌,大人还等着你的回信。”
姜杌从衣袖中掏出一封信,丢给顾一歧,“真不知你们在着急什么?你们越急,酆都大帝越烦你们。一个个连察言观色都做不到,怪不得地府年年绩效垫底。”
顾一歧面上带笑,“自上月开始,地府绩效已升至第二。”
千年来,头回听到地府得第二。孟厌与有荣焉,不免有些沾沾自喜,“这里面,也有我的功劳呢。”
顾一歧忍了又忍,还是开口告知她真相,“本来是第一,但是因你我放走大妖,被扣了二十分。”
姜杌掩嘴欲笑,“还功劳,你一天到晚净知道添乱。”
骨头咔咔作响,对面之人笑声渐大。
红了眼眶却流不出眼泪,孟厌面色苍白,在满腔酸楚爆发前,她一脚踢过去,“全是因为你!”
姜杌能躲,但未躲。等她踢完,默默抱着腿挪到角落,与顾一歧挤在一起。
马车小,本来三人各坐一方,尚算宽敞。
眼下姜杌挤过来,两个身形高大之人,连侧身的缝隙都没有。顾一歧一脸无奈,“你少说几句吧。还有,能不能坐过去点?”
挑起话头的人是顾一歧,如今挨打受骂的是他,姜杌气得牙痒痒。
幸好,挤了一会儿,马车停下。马夫掀帘告诉他们,已到柢山。
三人下车,看着山腰处的道观,孟厌双腿打颤。
为了挣绩效,她一咬牙走进柢山。姜杌原想飞上去,结果顾一歧从他身边经过,径直走向孟厌。施法的手停下,他快步跟上去。
三人在山中走了半个时辰,越走越不对劲。
孟厌环顾四周,只见千年古木拔地而起,直插云霄。林中安静极了,听不见一点蝉鸣鸟叫之声。
一阵风拂过,林中起了一阵白茫茫的雾气。
几步之隔的藤蔓像是动了动,沿着树根攀援向上。顺着藤蔓的方向,一朵诡异至极的花,正在白雾中缓缓盛开。
孟厌指着那朵花,惊恐地问左右两人,“你们看见这朵花了吗?”
“我又不瞎。”说罢,姜杌以一种庇护的姿态站在她面前。右掌一翻,聚起一团黑雾,“花魄,出来。再敢装神弄鬼,我杀了你。”
有顷,那朵花消失,雾气中走出一个奇怪的女子。
奇怪之处在于,她的脸,一半貌美一半丑陋。像是两个不同之人的脸,硬生生合在一起。
女子跳到三人身前,“你怎么知道我叫花魄?”
姜杌合掌收了黑雾,“姜有梅说的。”
“呀,那你定是妖主,对不对?”花魄绕着他走了一圈,“妖主,我寻你许久了。”
“你找我何事?”
“柢山死了太多人,我越长越美,实在害怕。”
花魄是以怨气为生的妖怪,吸食的怨气越多,相貌越美。
百年前,她因一女子在山中坠崖的怨气诞生。在此过了九十多年,她仍是一副丑陋的夜叉样。
直到三年前,不停有人来柢山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