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迟迟未归,月浮玉昨日又找到几个鬼差。结果一问才知,跟着孟厌的两个鬼差,人虽勤勉,但抠门还不识路。
“算了,大事要紧。”月浮玉叹口气,挥手赶走两个鬼差,“念你们并无坏心,先回去吧。”
两个鬼差彻底安心,勾肩搭背,开心跑走。
“你随我来。”月浮玉指指王筝,回身吩咐其他几人,“明日有大事要做,你们今日早些安寝。”
孟厌点头应好,忙不迭回房沐浴。
路上遇到顾一歧,喊住她,关切问道:“你怎去了那么久?”
孟厌简单解释几句,转而夸起自己,“顾一歧,我运气特别好。一路上,只碰到一个妖怪。”
正说着,姜杌从两人中间大步走过。眼帘微低,眸中寒冷如冰,“走开,别挡道。”
顾一歧侧身让他,等他走远,无语道:“他又发什么疯?”
孟厌哼哼唧唧,“我贪了他的三锭金子没还,记仇呗。”
“孟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他整日乱买新袍,万一花光了银子,我只能走回大邺城。”
嘴上说着不还,孟厌一回房便跑去找姜杌。她不日便是七品官,万万不能被有心人抓住一丁点的错处。
万一痛失官位,得不偿失。
到了门口,她门也未敲,直接推门而入,扔下金子便走,“姜杌,还你的金子。”
姜杌仍穿着那件染血的白袍,站在窗前,久久未动。
孟厌走至门口,小声骂了一句,“拈酸吃醋的小气鬼。”
咣当。
房门关上,姜杌慢慢转身,拿起其中一锭金子握在手中。
半明半暗的光影中,笑意一闪而逝。
极短,极浅。
翌日一早,天似漏了般,暴雨如万马奔腾。
秦延惨死的城门口,今日又聚集了半城百姓。从城楼上望去,一个个油纸伞下,是一张张愤怒至极的脸。
无他,大将军慕容简言天怒未消,逼迫元象帝下旨处死秦延的儿子秦浮玉。
有年逾六旬的百姓凄声为秦浮玉求情,“大将军,秦公子一寸赤心,从未做下一件伤天害理之事,老夫愿意替他受今日的天怒神罚。”
慕容简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冷笑一声,“秦家以草人祭天,惹仙人生气,降下神罚。这等泼天怒气,岂是你的死,能消解之事?”
城墙上,早已垂下一截绳圈。
午时一到,秦浮玉被几个兵卒带上城楼。他神色平静,在绳圈套上脖颈前,他弯腰道谢,“诸位,死无所惧。惟愿以浮玉之死,平息风波。”
哭声起伏,百姓们不忍看他受刑,纷纷背过身去。
“行刑。”
慕容简大掌一挥,便要处死秦浮玉。
“慕容大将军,可否与小女子赌一把天意?”
一把红色油纸伞停在人群中,伞挪开,露出一张女子的脸,“王筝赌这雨,午时三刻便会停。”
慕容简没见过王筝,只听过她的名字,知她是太史令最宠的女儿。
一说起赌局,慕容简来了兴趣,轻蔑的瞥了一眼王筝,“好啊,若你输了,便与秦家罪人一起受刑。”
王筝微微点头,撑着伞站在下面,静静等待午时三刻的到来。
城楼上下约千人,从午时等到午时三刻。
雨未停,反而越下越大。慕容简失了耐心,指着王筝,“你输了。”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午时三刻已到”,纷扬的骤雨忽地停下,只有几点未尽的雨点,从遥不可及的天上滴落。
“雨停了。”
王筝抬起头,看向高高在上的慕容简。
之后,她转身对百姓道:“世上并无天罚。荧惑守心,只是荧惑星偶尔与心宿二星相遇之象。虽无规律可寻,但这事时有发生。”
有人反驳,“自天现荧惑守心,暴雨倾盆注,这难道不是天罚?”
王筝掏出一卷竹简,“连日暴雨,与天象无关。我翻阅了典籍中关于碧阳城下雨的记载,发现每隔五十年,碧阳城便会自九月始,频繁下雨。”
几位佝偻着背的老者,沉吟道:“王小姐说的在理,老夫十余岁时,碧阳城下了整整半年的雨,比之今日的还要大。可那一年,天上并无出现任何天象。”
暴雨与天象无关,又何来的天罚,需要活人祭天?
一时间,窃窃私语声不断。慕容简自知诡计败露,大声对着兵卒吼道:“行刑!”
可惜,兵卒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慕容难从人群中杀出,持剑领兵直奔城楼,“陛下有令,捉拿逆贼慕容简。”
兵卒们闻声而动,抽出佩剑朝慕容简冲来。
慕容简恍然大悟,疾呼藏在箭楼中的慕容进与自己的牙兵登楼,“慕容进,快!”
吼叫了半晌,左摇右晃的慕容进出现在他身后。
慕容简腹背受敌,不忘回身大骂他,“大难临头,你竟还敢喝酒?”
可真等他看清身后之人,他惊恐地叫起来,“鬼……”
这一声之后,慕容进重重向后倒下。
慕容难带着牙兵上楼,找到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慕容简,口中喃喃自语,“鬼啊。”
跟在慕容难身后的月浮玉眉心一跳,暗道不好,急忙跑去查看慕容进。
那张脸失了所有皮肉,只剩两颗浑浊的眼珠子挂在上面。一扒开裹身的银甲,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传来,其上遍布蛆虫。
短短七日,再见慕容进,他竟已腐烂至此。
孟厌冲上楼,惊骇万分,“他……上城楼前,不是这样的。”
今日慕容简与慕容进一起登上城楼,所有人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月浮玉细细查看慕容进的尸身。这事,一看便知是妖怪所为。他怀疑姜杌,但姜杌昨夜才归,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慕容简被带走,慕容难回宫复命。
勾魂的黑白无常出现,带走慕容进的魂魄。月浮玉追上二人,“他今日才死?”
黑白无常一时有些纳闷,“月大人,下官依令拘魂。他今日魂魄现,便是死于今日。”
顾一歧:“你忘了吗?生死簿上写的清清楚楚,慕容进死于今日,慕容简死于三日后。”
“我不是此意。”月浮玉陷入迷茫,“我的意思是,为何他明明今日才死,可尸身却像死了很久。”
黑白无常凑近一看,“月大人,他被人吸干了所有阳气。故魂未散,身已败。”
月浮玉:“你们可知是何人做的?”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此地吸食阳气修炼的妖怪,唯艳鬼一族。”
月浮玉听完两人所言,忍着恶心蹲下身,在慕容进身上翻找起来。
孟厌被尸臭味熏到角落,余光瞥见姜杌在偷笑,她没好气道:“你笑什么?”
“我天性爱笑,不行吗?”
第64章 浮生变(一)
“月大人,要追查此事吗?”
顾一歧看了一眼尸身,白骨已现,人应是在半月前便死了。可奇怪的是,几日前,甚至方才,他们都听见或亲眼看见慕容进在所有人面前说话走动。
月浮玉起身,斟酌良久后方道:“这事没法管。”
明面上,慕容进似乎死于妖怪吸食阳气。但生死簿上,慕容进确实会在今日寿终。
一个本该死在今日的人,按照生死簿上所记的时辰,死在了今日。
并未早死,亦未晚死。
地府该如何管?
孟厌闲来无事,与姜杌谈起慕容进,“奇怪,我们那日遇见他时,他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凶神恶煞的眼神,像是要活吞了她。
姜杌背着手,淡淡瞥她一眼,“他反正注定会死,何需管他因何而死。”
慕容简伏法,慕容进的尸骸被捕役带走。因两位星君闹出的这件人间惨案,自此宣告结束。
由月浮玉领头,几人踱步离开。
孟厌环顾一圈,发觉有一处不对劲,“诶,秦延好似没显魂。”
走在最前面的月浮玉听见这一句,猛然回头。
几声呼喊过后,满城的勾魂使齐聚城楼,皆说未发现秦延的魂魄。
孟厌心里一阵发凉,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测,“难道他并非死于火刑,而是自尽?”
月浮玉道不对,“当日有不少百姓围观,他曾在火中挣扎,直至火焰吞噬他。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会死于自尽?”
姜杌:“你这话不对。”
“为何不对?”
“若他在被火烧死前,咬舌自尽,该算作被杀还是自尽?”
月浮玉恍然大悟,“他或许真的死于自尽,此案还未完。”
自杀者未现魂,便是有冤屈。
这案子,看来还得继续查下去。
孟厌一听有案子,一个箭步跳到月浮玉面前,谄媚道:“月大人,下官愿意接下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