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玉咬着手指,“我嫉妒月大人的画技比我好,算吗?”
她上回去月浮玉的房中,壁上挂了两幅画。她仅瞧了一眼,便自卑不已。
那画,不仅形似,更是传神。
其中一幅画中,画有一苍龙。站在画前,苍龙呼之欲出,好似要吃了她。
姜杌摊手,“他一没我好看,二没我有钱,三没我修为高。若说嫉妒,也该是月浮玉嫉妒我。”
顾一歧最后一个说话,“我也嫉妒月大人。”
他生前是陈留王朝百年来最年轻的状元,死后又得酆都大帝赏识,地府同僚对他多有称赞。不到三年,更是升去天庭为官。
可真等他到了天庭,“月浮玉”这三个字,生生压了他三年。
每每看着月浮玉写的折子,顾一歧都会与旁的上仙感慨一句,“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完美无缺之人!”
“月浮玉,所有人都嫉妒你。”
“你真的太完美了……”
第70章 浮生变(七)
孟厌迟疑片刻,还是高声开口,“我们虽然嫉妒月大人,可我们从未想过让他消失。”
城隍常说,自月浮玉代管地府,日子总算有了盼头。
同样当牛做马,忙碌一年。据说今年底,地府终于要兑现承诺,发金子给所有人。
黑一白二为了挣金子,近来已很少去人间闲逛偷懒。
还有,她和顾一歧放走姜杌,闯下大祸。月浮玉从未骂过她一句,反而照旧让她查案挣绩效。
“月大人确实不近人情,但他是好人。”孟厌又记起一事,心生感动,“功曹司那几个臭鱼烂虾背地里骂我是蠢货,月大人听到后,当面扣了他们十分!自那以后,他们再没骂过我了。”
月浮玉面无表情听到此处,适时纠正,“他们倒不是因为骂你扣分,是因为我发现功曹司交上来的账本,算错了十文钱。”
孟厌无话可说,“月大人,我收回‘你是好人’这句话。你真讨厌,怪不得功曹司天天躲在刀山地狱骂你!”
十文钱而已,竟硬生生扣人家十分!
顾一歧:“你知道月封阳是如何害死月大人的吗?”
馀容:“你们已查到砚台,何必多此一问。”
至于当年的其他事,馀容怡然自得坐在椅子上,放言让他们随便问。
她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孟厌又是第一个开口,“严若昭最后去了哪儿?”
这般玩弄人心的奇女子,她迫切想知道结局。
馀容叹息一声,“她聪明反被聪明误。月封樾继位后,下旨让她出宫。但她执念过深,想继续留在宫中当皇后,便故技重施想勾引月封樾。可惜,月封樾是一个爱皇位甚于一切的帝王。”
当年,陈留宣帝的大军一度打到碧阳城,月封阳派月封樾的双生哥哥月封棣领兵出征。
月封棣智勇过人,屡立战功。不到半年,便把陈留大军赶到金吾城。正欲再进一步,夺回金吾城,彻底将陈留人赶出月氏。
可在夺城前一夜,月封棣死在营帐中,七窍流血。
“你们猜,是谁毒死了月封棣?”
众人七嘴八舌,有人猜是月封阳嫉妒心又起,有人猜是陈留宣帝派人做的。
唯有月浮玉斩钉截铁说是月封樾,“他若是想造反,必然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只有杀死月封棣,月封阳才会是众矢之的,群起而攻之。”
一个守卫疆土的大将军,被昏庸无能的帝王暗中毒杀。
民心已失,月封阳的皇位本就摇摇欲坠。月封樾只需在月封棣死后,在将士面前振臂高呼一句“是陛下杀了兄长”,多的是愿意为他赴汤蹈火之人。
几十万群情激愤的大军长驱直入,月封阳无能为力,只能沦为月封樾的刀下亡魂。
馀容:“不愧是月家人,一猜便知。”
月封樾弑兄后造反夺位,因其得位不正,整日心神恍惚。严若昭不知内情,时常在他面前提起月封棣,加上文武百官对他割让三城讲和一事颇有怨言。
一来二去,月封樾盘算着杀一儆百,以坐稳那把高高在上的龙椅。
前朝厌弃的废后严若昭,无权无势,是最好的人选。
在某一个电闪雷鸣的深夜,月封樾派出的杀手在冷宫中勒死严若昭。对外宣称是废后为昏帝赎罪,自缢于冷宫。
“严若昭写的那些怀念月封棣的诗词,成了她赎罪自缢的铁证。”馀容隐在角落,亲眼见证严若昭的挣扎与死亡,“她玩弄人心,最终也死于人心。”
馀容看过太多不择手段之人,从月封棣死讯传来时,她便猜到月封樾想造反。
然而,世人宁愿相信是月封阳害死月封棣,也不愿相信一母同胞的弟弟会为了皇位杀死哥哥。
馀容目光深远,望向空寂无人的窗外,“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崔子玉跃跃欲试,“那个……月大人的心上人是谁?”
此话一出,房中众人忽地缄默不语。崔子玉心觉奇怪,看向孟厌,“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馀容抬头看了一眼月浮玉,掩唇笑了笑。正欲要说,被月浮玉强行打断,“你快走吧,我们还要查案。”
“你瞧,他不让我说。”馀容起身离开,特意路过崔子玉身边向她解释,“反正总有一日,你会知晓。”
崔子玉痛失一个到手的秘密,几人商议案情时,她心不在焉,频频叹气。
月浮玉与顾一歧白日去找砚台无果,反倒从大夫的诊籍中,发现一件事,“秦延的身子时好时坏。”
“这是何意?”
“他入宫陪伴月弗之的那一个月,身子最差,几近昏厥。出宫后,又好转不少。直到死前三个月,他出现呕血之症,才发现自己已经中毒已久。”
顾一歧拿出诊籍递给几人,“我与月大人查阅后发现,秦延身子好转的日子,他总会出现在一个地方。”
孟厌咿咿呀呀接话,“是那间茶肆,对不对!”
月浮玉点头,“对,那间茶肆所有的茶,均产自碧溪山。顺着这条线索,我们找到一种毒,名曰沉碧。此毒以碧溪山中的苦实所制,此毒不可久闻,不可久食。而中此毒之人,先是莫名的头痛,慢慢毒素蔓延全身,会出现无法视物,手脚僵硬。最后毒素侵入五脏六腑,中毒者便会吐血而亡。”
万物相生相克,沉碧之毒来自碧溪山的苦实。
其解药,也来自碧溪山的茶树。
秦延中毒后,因常去茶肆饮茶,毒性被压制。
之后他入宫,整整一个月未饮茶。被压制的毒性死灰复燃,致他出现明显的中毒之症。
但因他一向操心,又劳神劳力,故而并未将中毒之症当回事。特别是等他出宫,又去了茶肆饮茶,毒性再次被压制。
日子来到三个月前,慕容简与太后的书信往来越来越密切。朝堂内外步步紧逼之下,秦延忙于国事,便很少去茶肆。
久而久之,毒性蔓延全身,他终于发现中毒一事,可已经为时晚矣。
“我们问过大夫,沉碧的制毒方子已失传几百年。若非我们找到碧溪山这条线索,他们也记不起世间曾有沉碧一毒。”月浮玉神色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查个案子,竟能查到自己的死因,倒算没白来。”
孟厌提议,“既然查不到送砚台之人,我们不如查查是谁拿走了砚台。”
半块砚台,下面还垫着一张“勿动”的纸。
秦延的书房中,多的是比砚台更值钱的物件,偏偏砚台不见了。
也许拿走砚台之人,便是送砚台之人。
这个人应知晓砚台有毒,故意送给秦延。在他死后,又偷偷拿走砚台。
馀容走时,天色已渐明,几人商议完案情,已是辰时初。
月浮玉查案心切,一见旭日东升,忙吩咐几人出门查案。
孟厌又饿又困,可怜巴巴看着月浮玉,“月大人,我能再睡会吗?我如今是凡人之躯,比不得你们。”
月浮玉看她双眼无神,萎靡不振,不好再让她出府,“行吧,你回房休息,巳时末在前厅等我们。”
好歹能睡一个时辰,孟厌一口答应下来,忙不迭跑回房。
姜杌站在房中,左顾右盼,“我昨日受了伤,也要多躺躺。”
月浮玉回头看他一眼,“快走,你泄露生死簿一事,本官还没找你算账。”
姜杌:“……”他似乎不是地府之人吧?
虽不服气,姜杌仍老实跟在月浮玉身后出了房门。
宰相府问了个遍,一无所获。
因秦延死后,入府吊唁之人甚多。管事只依稀记起,曾看见金桓去过书房。
月浮玉打算去找金桓问问,走之前,他嘱咐崔子玉留下保护孟厌。
姜杌趁两人交谈之际,拐去房中找孟厌。
方一推开门,床上的女子立马翻身。
往日在地府,他一旦惹孟厌生气,她便翻身假寐。非要他哄上半晌,才肯睁开眼睛与他说话。
“生气了?”
无人回他。
“我去地府,一开始的确是为了找酆魂殿,可是我爱上了你。”
无人回他。
“我发誓,我真的从未骗过你,我离开地府是形势所迫。”
无人回他。
“孟厌,我不该骗你。我要如何做,你才肯原谅我?”
无人回他。
月浮玉不停在催,姜杌转身离开。阖上门前,他听见有人在说,“跟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
“我这个主子大度,便原谅你吧。”
姜杌再现身时,容光焕发,大步走在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