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死在梦中,睡前仍喜不自胜自己多了十年阳寿。
即墨侯的算计乍然被姜杌戳穿,急急辩解道:“我一没杀人二没害人,赚点辛苦银子怎么了?”
他劳心劳力出银子找人做戏,每日还得耐着性子听那些凡人的龌龊事。
此事要说惨,他最惨。
“你们还想知道什么?”即墨侯端着茶杯,浅浅闻了一口,“我可是知道不少人的秘密~”
崔子玉犹豫片刻,在看了一眼月浮玉后,才慢慢开口,“姚岸为什么骗我?”
“他倾慕你,可你却看不到他。”
即墨侯也知道姚岸的秘密,一个成了寺人的凡人,时常入府求他帮忙。
他收了银子,听了故事。为了打发姚岸,便找来几个女妖,陪姚岸演了几夜的戏。
在姚岸的口中,江婉仪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她千好万好,唯独有一点不好,看不到身后的他。
“他不喜欢作画,但为了能与你说上话,他拜师青要散人学作画。”即墨侯将姚岸所言,悉数讲出,“他以为他学成后,便能与你在一起。可你却喜欢上另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这男子有权有势,比他好上千万倍。”
姚岸想过退出,谁知有一日,他无意间在书画斋听到掌柜与旁人之言。
他这才得知,男子前几日寄来几封书信与一幅画。因江婉仪随爹娘去了城外,这些东西一直未交到她手上。
那一瞬恍若柳暗花明,他拿走书信与画,敲开江府的大门,也敲开了江婉仪的心。
为了不漏出破绽,他故意派人劫持江婉仪,借机为她挡剑。之后,假意称自己的右手已废,不能再提笔作画写字,就此瞒过江婉仪。
崔子玉面上仍笑着,“他最后又为何抛弃我?”
即墨侯:“得到了,自然便不再珍惜。他是姚家独子,你却多年无所出。再者说,他不敢得罪青要散人。”
孟厌怒骂姚岸恶心,“骗子玉的人是他,害子玉的也是他。”
即墨侯牵唇笑了笑,自嘲中满含得意,“唉,你们若像我一般,多听几个凡人的故事,一眼也能辨出人之好坏。”
姜杌轻蔑一笑,“不知是谁,被我耍得团团转。”
“姜杌,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你和巫九息合谋,挑唆白奇埋伏我一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厅中突然剑拔弩张,两人眼看就要打起来,孟厌赶紧拉走姜杌,“走走走,我们回房写成亲文书。”
即墨侯在后面上蹿下跳,“姜杌,把我的琴,我的剑还给我。”
走至门口,即墨侯喋喋不休还在骂。
姜杌一掌挥过去,房梁应声倒地,“你再说一句,我马上出门去找白奇。”
即墨侯闭嘴了,抹泪看着一片狼藉的前厅。心中的算盘不停上下拨弄,算着此番又损失了多少辛苦银子。
街巷已拐了几条,他们依稀还能听到即墨侯的哀嚎。
姜杌司空见惯,“他虽有些小气,但聪明。赚钱的法子,更是一个接一个。”
他七百年前途径苍梧城,与即墨侯不骗不相识。
即墨侯善于利用人心赚钱。
他曾在苍梧城住过半年,亲眼见到无数的凡人抱着金银财宝,求即墨侯为他们续命。
那些贪婪之人,为了几年的阳寿,可以为即墨侯做任何事。
他们可以为即墨侯送银子,也可以为他卖儿卖女,甚至拱手让出心上人。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贪欲一旦起,便永无终止之日。
孟厌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大宅子,“既不得罪天庭,也未妨碍地府。这门生意,两不得罪,他确实会赚钱。”
姜杌伸手揽过她,“他门路多,认识不少神仙。三年前,我想去地府,便是托他帮忙。”
即墨侯热心为他出了一个主意,用一锭金子贿赂两个贪财的鬼差,以一个寿数将近的凡人身份,进入地府。
他知道即墨侯打的是什么主意,妖怪去地府,九死一生。即墨侯出钱出力为他寻门路,不过是想骗他去地府送死,好等他死去,再独占搅乱荒。
月浮玉听到此处,忽然开口,“看来我此回上天庭,得好好找玉帝大人谈谈此事。对了,姜杌。即墨侯与哪些神仙相识,你说与我听听。若查实,算你告发有功,年底可得赏银十两。”
孟厌:“月大人,你多操心地府,少操心天庭吧。”
似是同意孟厌之言,月浮玉摸着下巴,频频点头,“你说的对。姜杌,即墨侯与地府哪些神仙认识?”
姜杌冷冷回道:“不知道。”
即墨侯的赚钱生意有他一份。他又不傻,为了月浮玉的十两,白白断自己的财路。
路过酒楼,崔子玉莞尔一笑,“走吧,我请你们去酒楼。”
孟厌:“你的俸禄不是花光了吗?”
崔子玉:“他的。”
既是上司的银子,岂有不花之理?
孟厌心思一转,指着苍梧城最大的酒楼,笑吟吟道:“子玉,去这家。”
月浮玉的嘴角微不可察闪过一丝笑意,再三与孟厌确定后,他含笑提步走进楼中。
美酒佳肴点了一桌,足足花了十两。
孟厌埋头喜滋滋在吃,不时抬头说几句恭维话,“月大人真是大方。”
一桌之人,神色各异。
崔子玉托腮看着孟厌开心,顾一歧欲言又止。唯月浮玉慢条斯理喝着茶水,言笑晏晏,“若不够,你可再添。”
姜杌心觉有鬼,想劝孟厌别添菜。正要伸手拉她,邻座响起女子清脆的叫喊,“小二,再来一盘五味杏酪鹅、红熬鸡、白炸春鹅、八糙鹌子、菩提玉斋、墨子酥,翠玉豆糕。另要一壶琼花露。”
末了,她看向另外几人,“你们不点吗?这些都是我爱吃的。”
崔子玉凑热闹点了一壶碧螺春,顾一歧摆手劝道:“你少点些吧,吃不完浪费银子。”
孟厌:“我吃得完!”
顾一歧还想再劝,被月浮玉拦下,“顾大人,孟厌辛苦查案,随她去吧。”
暮云合璧,酒足饭饱。
这顿饭,前前后后整整花了三十两。
正欲走,月浮玉喊住几人,“今日是发俸禄的日子,本官便在此发了吧。”
崔子玉因绩效只一分,自然没有。顾一歧的俸禄,每月有功曹司的同僚代领,自然也没有。
孟厌扶着腰走上前,“月大人,我的呢?”
月浮玉似笑非笑指指她的肚子,“都在你的肚子里。”
“你是何意?”
“十两是本官的银子,另外二十两是你的俸禄与秦延一案的赏钱。”
孟厌欲哭无泪,看向崔子玉,“你不是说是他的银子吗?”
崔子玉心虚低头,“我走得急,忘记听他剩下的话了。”
今日临走前,月浮玉让她把桌上的银子拿去花。桌上的钱袋有好几个,她随手挑了最大的一个。
开门走时,好似听他在说,“诶,错了……”
第84章 黄金台(七)
一桩秦延之案,接连引出几人的死亡真相。
回宅子的路上,月浮玉感慨万千,“我每日要忙的事,实在太多。于娶妻生子一事上,一直不甚上心。”
月方进,是他收养的第一个孩子。
那一年,他十八岁,月方进十一岁。彼时,月方进还是碧阳城中的一个乞儿。
一日,他外出遇到月方进被人欺负,便吩咐侍从救走月方进。之后,爹娘逼他成亲,他便收月方进为义子,想以此堵了爹娘没日没夜的催促。
二十岁那年,他遭遇刺杀。
正中心口的一剑,逼得他只能去苍梧城寻名医。
在苍梧城养伤的半年间,他认识了江浮笑笑生,又收养了两个孩子。
十四岁的秦玄与十三岁的金子期。
他们俩自幼相依为命,一个翻高头,一个吃恰子。
他看出两人天资不错,有心引他们入正道,便吩咐侍从擒来他们,每日费心教导。
至他二十七岁死前,他暗中断断续续已收养十个人。
除了月方进,其余九人全被他送走,只逢年过节会偷偷入府看看他。
百年前,他以为自己死于一场重疾。
百年后,才知自己的死亡,是堂兄与义子合谋为之。
他死前所有的不甘与抱负,于他们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
“秦玄歪理多,我总是被他气得头痛。”想起往事,月浮玉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秦玄每回惹我生气,金子期便会来我床前念佛经,美其名曰清心咒。月方进呢,会一声不吭跑去打秦玄。”
最后,为他大打出手的月方进背叛他,为了家产杀了他。气得他七窍生烟的秦玄,倒是听进了他的教导,成了一代良相。祖孙三代护着摇摇欲坠的月氏江山,安稳百年。
顾一歧上前拍拍他的肩,“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月大人,他们这一生,或许各自都在报恩。”[1]
月浮玉:“虽已不能伸冤,但总归有人记得我曾来过。”
孟厌适时拍马屁,“月大人,这天上地下,谁不记得你呀。你入地府那日,城隍便与我们说了,说你是月氏最年轻的宰相。”
月浮玉蹙眉,背着手疑惑转身,“我生前是月氏宰相一事,城隍为何会知晓?”
“哈哈哈,我说错了。”孟厌顾左右而言他,“不是城隍,是姜杌说的!对不对,姜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