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厌:“即公山到底出了什么乱子?竟连阎王大人也去了。”
“不知。”
孟厌原本打算查完此案,便回地府找阎王求情,把魂魄放回去。谁知崔子玉回地府一问,才知即公山早先出了乱子,阎王半月前,率鬼差平乱去了,不知何日才归。
凡人之躯不能在地府久待。
她眼下只能在人间逗留一段时日,等阎王或月浮玉回地府,再行还魂之事。
平郡八面环山,岁已深秋,群山深红出浅黄。
孟厌与崔子玉在城中闲逛半日,投宿的客栈没找到,倒听到一件事。
经刑部查实,方相国与南宫太守多年来同流合污。
十年前,两人便暗中与太傅丰卿侯勾结,意欲推晋王继位,好把持朝纲。
茶肆中,有人提起南宫扶竹,“这位南宫公子真是正直,亲自入宫,告发南宫太守收受贿赂,包庇陈郡都尉之子卢望丘逼死未婚妻,欺辱女子一事。”
早在南宫太守收下卢都尉的一箱金银前,南宫扶竹便偷偷瞒下所有证据。
盼着有朝一日,能还那些无辜女子清白。
孟厌听着邻桌几人的交谈,颇有一番感慨,“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我们追查诸蔷一案,以为南宫太守是正义的好官。岂料,他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小人。”
当初那个信誓旦旦,说要还死者一个真相的南宫太守。
在真正得知真相后,转头便找卢都尉索要贿赂。帮真凶卢望丘掩盖真相,也为维护方相国之女方盈的名声。
一个女子的死亡真相,转瞬成了他手中的聚宝盆。
邻桌几人仍在说,“南宫家抄家后,南宫公子抱着一截木头离去,不知去了何处。听说陛下有意留他在宫中继续做画侍诏,他言斯人已去,他再也无法提笔作画。”
另有一人道:“上月,南宫公子的几位好友写了一本《赤水扶竹》,情真意切,肝肠寸断。”
几人相约改日去戏班听这出《赤水扶竹》,孟厌望向平郡城外的群山,“赤水放弃投胎在地府等他,不知他是否依她所言,好好活着。”
崔子玉催她离开,“他最听赤水的话,也许此刻便在某处活着吧。”
甫一回客栈,有鬼差找来。
一来是查案司出了新案子,需孟厌去查;二来即公山的乱子久未平息,阎王下令,让判官司所有五品以上判官前去增援。
崔子玉诧异之下,忙问道:“即公山到底怎么了?”
鬼差目露哀色,“半月前,有牛头马面去即公山勾魂,被人所食。”
“人吃了牛头马面?”孟厌大惊失色,“他们是神仙啊……怎会如此?”
鬼差连连叹息,被食的牛头马面与他交好。
那日,他们同去人间。路上,几人还曾抱怨过即公山几句,“即公山那个邪门地方。这几十年,别说人,连妖怪的魂魄都勾不到一个。小弟这月的绩效,只能靠几位兄长了。”
“好说好说。我这月被派去战场勾魂,手上攒了不少游魂,分你几个便是。”
他们笑着分开,可直到鬼门关阖上,他却再未等到他们出现。
几日后,有两位妖冥使行过即公山,无意发现牛头马面遗失的令牌。四下寻找,在林中发现一堆尸骨。
两人惊觉不对,慌忙回地府禀告。
阎王查了几日,发现山中妖怪全无,“阎王大人怀疑有人吞妖食鬼,妄图长生不老。”
崔子玉:“为何又让判官去?”
鬼差:“那群人的修为已在鬼差之上,只得派判官去抓。”
“那群人?”
“对,我们前日抓到一人。据他所言,山中还有约三十人。”
的确是大乱子。
凡人无法分辨妖魔鬼怪,这群人却懂捕杀妖怪,甚至胆子大到连神仙都敢吃。
长此以往,不知会长成怎样的魔物。
崔子玉担心孟厌,临走前找鬼差另讨要了两人,“你派两个鬼差保护她。”
鬼差点头应好,“两位大人,下官已与他们约好,他们明日便会来此。”
既如此,崔子玉不敢耽搁,赶忙随鬼差前去即公山。
孟厌抱着卷宗看了半宿,翌日睡到午时,两个鬼差仍未到。
“他们怎比我还懒?”
孟厌无法,只得先去查案子。
不到半日,案子查清,黑白无常拘魂离开前,特意与她说,“鬼差们大半去了即公山,剩下的鬼差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孟大人,你在平郡多等几日吧。”
等孟厌垂头丧气回到客栈,正巧在路边遇见上回替他们驾马车的牛妖,“牛妖,你怎么在平郡?”
牛妖一脸老实相,闻言摸摸头,“有人雇我驾马车来此。”
“你何时回大邺城?”孟厌俏声问他。她不想留在平郡,她想去搅乱荒,“可否捎我一程?”
“行的。”牛妖收了上一个人的银子,喊上孟厌,连夜出发,“平郡去大邺城,需十日的车程。我力气大,六日便可到。”
“你真勤勉。”
说好的六日,在孟厌一声声的夸赞声中,生生变成了五日。
待马车停下之时,孟厌哆哆嗦嗦,手脚并用爬出马车,“多……谢。”
在山下歇了一会儿,孟厌赶紧上山。姜有梅留下的记号与狐裘还在,她披上狐裘,大步踏入。
预想中的剑光没有闪过,孟厌上下左右看了又看,“怪了,讨厌鬼姜无雪今日怎么不吓我?”记起姜杌曾说这月要收上供银子,她猜姜无雪应不在搅乱荒。
“姜有梅。”
风雪渐盛,她边走边喊,却无半个人影出现,“有梅连我都打不过,难道还能去帮姜无雪?”
院子近在眼前,院中却走出来一个男子。
那男子见到是她,微微有些震惊,“孟姑娘,你怎么来了?”
孟厌盯着面前的男子,与上一次见面相比,他颓唐不少,“南宫扶竹,你怎么在这儿?”
南宫扶竹无奈笑了笑,“人间无处可去,便想来此躲躲。”
鹅毛大雪不停,孟厌往院子里面张望,“姜杌回来了吗?”
“昨日已归,方才去了冰山上修炼。不如我带你去?”南宫扶竹目光一闪。见孟厌轻轻点头,他笑着指指自己身上的袍子,“你等我片刻,我回房披件狐裘便来。”
“好。”
再出门时,南宫扶竹问起她和姜杌,“上回,有几个人找到我。说你贪色好财,表面被姜杌所骗,实则与他勾结,盗取宝物。”
孟厌气得牙痒痒,“哪个臭鱼烂虾说的?”
南宫扶竹扑哧一笑,“姜杌也说他们是臭鱼烂虾。”
越往冰山走越冷,孟厌拢了拢狐裘,又看旁边的南宫扶竹瘦得不成样,心有不忍,“要不你给我指指方向,我自己寻路去找他。”
南宫扶竹摇摇头,“我在院中坐着也无事,就陪你走两步吧。对了,你们打算成亲吗?”
“你怎么知道?”
“有梅说的。”南宫扶竹忽然记起姜有梅当时说话时的得意样,忍不住笑出声,“他说你从前眼瞎,找个了坏妖。如今幡然醒悟,才看到姜杌的好。”
“他蠢死了。”
孟厌捏拳生气,“姜杌瞧着聪明,怎养的妖怪,一个蠢一个烦,没一个好妖!”
南宫扶竹:“天性使然,姜杌也未多加管束。他们其实……挺好的。”
起码对他,这短短的几个月,他们已远超他的爹娘。
孟厌嘴角一抽,“姜无雪哪好了?整日拿着一柄剑到处吓人。”
譬如她,每回进搅乱荒,总要被他拿剑吓一回。
南宫扶竹有心为姜无雪解释,“他如今是我师父,教我练剑。”
“你竟有胆子拜姜无雪为师?”孟厌想起姜无雪冷冰冰的脸,便觉害怕,“他阴晴不定,小心哪日不高兴,把你打一顿。”
南宫扶竹苦着一张脸,“我知道无雪脾气不好。起初,我找过有梅。唉,他实在一无是处。”
姜有梅连剑都提不起来,更别提教他练剑。
“你练剑做什么?”
孟厌问的这一句,直到走到那条路的尽头,才听见有人回答。
“为了……杀你。”
话音刚落,孟厌的胸口凭空多出了一把剑。
那把剑,闪着寒光。从她的后背刺入,又从她的胸口刺出。
剑上染了血,血珠顺着剑身滴落到雪上。
如三十年前死亡当日,孟厌又一次倒在雪中。她怔怔看着南宫扶竹,“为什么?”
“对不住。”
南宫扶竹平静地坐在她身边,絮絮叨叨与她说起,他想了很久很久的计划,“我想死,可他不肯杀我。他离开后,我听说他爱你至深,便想利用你,逼他杀了我。”
血从胸口处的伤口涌出,孟厌慌忙用手掌去捂。
可是,止不住的鲜血又从她的指缝间溢出,顺着手指的方向,淌进雪里。
腥热的血,落进冰冷的雪里。
转瞬,消失。
阳寿将近的无助感,再一次笼罩孟厌。她想喊,伤口拉扯的疼痛,让她只挤出一点点粗哑的声音,“姜杌,救我。”
南宫扶竹伸手接过一捧雪,“他没有回来。对不住,你们帮我良多,我却骗了你。”
雪落无声,可耳边突兀地响起了渺茫的呜鸣声。
孟厌拼尽力气往前爬,想喊来姜有梅或姜无雪。阎王一再叮嘱过她,千万不能死,否则会失忆会损仙身。
她想长生不老,她不想再做回命薄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