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地里除了灵气成倍浓郁,远比不上族地气派,没有亭台楼阁珍奇异宝,只有最简朴的竹楼茅草屋灰瓦平房,有的房屋孑立在竹林中,有的房屋前扎上篱笆种了各种灵蔬灵药,还有的房屋仿佛弃屋一样快被野草覆盖,像极了荒野山村的模样。
很难想象这是元家高阶老祖们聚集的秘地,可鱼采薇一路走来就看到好几位老祖,跟决战当日华服着身气场强大的顶尖修士判若两人,一个个穿着最朴素的粗布衣裳做着最朴实的事,仿佛脱去了繁华,返璞归真来到乡野山村归隐的隐士,回归自然,感悟自然。
“老祖,今天是要在您的住所讲道吗?”鱼采薇问,她还不知道悭铖老祖带她来干什么。
悭铖老祖一晃浮尘,“今天带你去太上宫,族里同意你进宫悟道。”
“太上宫?”鱼采薇放眼望去,秘地里哪有宫,最豪华的也不过是一座五间大瓦房。
悭铖老祖飞身而动,快如疾风走在前,鱼采薇御使飞仙步身形飘逸紧跟在后,两刻钟后悭铖老祖忽地顿脚,停在一座草堂前,鱼采薇随之停下站在他身后半步,正看见草堂门前挂着两盏散发莹光的素色灯笼,在灯笼的角落分别写着三个小字“太上宫”。
“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方能同于大道,去吧。”悭铖老祖向前一甩浮尘,草堂的门攸然打开。
鱼采薇行了一礼移步走进草堂,房门关上的瞬间脚下的地面融化消失了,她整个人仿佛置身在无边的虚空当中,周身只有灰蒙蒙的气息,没有光没有影,只有她自己。
神念微动,静心蒲团出现在她脚下,既没有沉下去也没有飘荡走,鱼采薇在蒲团上盘膝静坐,双手掐诀放在膝盖上,双眼紧闭放空自我,身心空灵,整个身体变得缥缈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气势越来越强,到了她耳边如黄钟大吕,言简意深。
“道之为物,其中有象,其中有物,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
“物有是非,道无彼我;为道日损,真其实知;天地相合,万物化生;形生如如……”
周遭的环境随着传来的声音而变,或春风化雨润衣衫,或雪染乌发似白头,或烈火焚身痛筋骨,或三尺冰冻透体寒,桑田碧海须臾改,物是人非事事休,任它如何变化,鱼采薇端坐在蒲团上岿然不动。
东流逝水,叶落纷纷,燕子去了又飞回,杨柳枯了又返青,荏苒的时光就这样悄悄地、慢慢地流逝了。
侧卧的周云景豁然睁开双眼,坐正身体机警地看向四周,白茫茫的浓雾阻挡了他的视线,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站起身手掌旋转,千万条剑光迸射而出,周身浓雾瞬间驱散,他身影化虚下一刻就站在一座七层宝塔前,宝塔上赫然写着黄粱塔三个字。
守塔的老者拱手贺道:“恭喜周小友入梦三世而归,修为大增!”
周云景回之以礼,“多谢前辈!”
说罢,身形若剑光闪烁,一晃而过,来到聚贤殿前。
里面的元奉贤感应到动静出来相迎,“云景,你入黄粱塔二十三载,终于出关了。”
“人生如梦,岁岁匆匆,原来竟已经过了二十三年了。”
日升城决战之后,周云景跟着来到元家,彼时他对道有困惑对情有迷蒙,参悟不透想不通,在鱼采薇入太上宫悟道之后本打算离开元家,按着原来的想法在东元州各地游历,圣祺真尊却建议他进元家的黄粱塔入梦求真求自我。
黄粱塔也是元时恒所造,作为子弟的历练之所,不同于太上宫只允许元家人踏进,黄粱塔可接纳族外的修士,如附属家族的子弟,如周云景这般交情极好的朋友。
凡进入塔中的人都会陷入梦境,在梦里将忘记前尘,仿若重新投胎,以全新的身份经历一世或多世,洞明世事,从而寻找到想要的答案,跟外出历练经历世情有异曲同工之妙。
黄粱塔不悟不出梦,唯有真正解了困惑、悟出埋在心底的所求,才会想起前尘脱梦而出,周云景入梦三世,所有的困惑不明层层而解,竟在梦中不知不觉进阶到了化神中期,如今他念头通达,求真得真,已明确心中所求所想。
“鱼师妹还没有出关吗?”周云景眼里划过一抹灿然流光。
那光芒太快,元奉贤没能抓住,只点点头,“还没有,老祖说采薇坚持得越久所获越多,盼着她不出关。”
这人终是不经念叨,周云景出关四个月后,秘地的天空突然出现一道彩虹,彩虹化作彩带飘落在太上宫门口的灯笼上,紧跟着秘地里起了狂风,灵气随风而涌,全部涌入到太上宫。
鱼采薇抱元守一,任由无数灵气魂力冲入经脉,沿着三条不同的路线汇集到不同的元婴体内,金光闪耀的土灵力元婴仿佛又渡上一层金箔,魂婴更加幽深精远,空间灵力元婴更加莹白剔透,三功修为同进一层,三婴额头上的印记暗光流转更添神秘。
三婴同时飞出体外,他们在鱼采薇面前融合在一起,双眼睁开,如琉璃般的眼球里倒影着的仿佛是整个世界,而鱼采薇就坐在这个世界之上,跟元婴两两相望。
目光沉寂,三婴分裂各归各位,奔涌的灵气没了牵引止住了流动,风声渐歇,被吹得东倒西歪的树木和房屋终于恢复了原位。
太上宫的门缓缓打开,鱼采薇步履款款走出来,转眄流精,光润玉颜,秘地里的老祖们纷纷放下手头的活计看过来,只觉得浑身玄之又玄的绚烂道意衬得鱼采薇愈发容光照人,清丽得不可方物。
“好好好,道法真意显身,修为更进一层,进阶合体境势在必成,”悭铖老祖哈哈大笑,手里的浮尘随着他的笑声颤动不已,“既已出关,多出去走走,踏遍山河,随遇而安,看看人间烟火气,品品世间凡人心,知凡中不俗,然超脱也。”
“是,老祖。”鱼采薇对着悭铖老祖深施一礼,悭铖老祖摆动浮尘,“去吧,去吧。”
鱼采薇在众位老祖的目光中走出了秘地,脚下微旋就回到了重华殿。
“姑姑回来了!”如瑾和陈溪的喊声惊动了圣祺真尊和聚贤殿的周云景和元奉贤,不多久大家就聚到了重华殿,鱼采薇吩咐玉麟和月影蝶出来准备了灵餐灵酒,团聚共饮。
这些年鱼采薇在太上宫悟道,玉麟和月影蝶她们在虚空石里也是沉于修炼,玉麟、陈诺和青风迈入化神中期,月影蝶体内灵力蜕变,重返毛虫状态,脱去一层轻壳才再次化蝶而出进阶化神期,身形更加翩然,虎毒蜂王风照吞噬渡劫蛟龙身躯,已至元婴后期,蜂群品阶整体提升,白雪和酒猴如今成了金丹灵兽,琥珀天蚕和黑晶蜂各有成长,虚空石里灵光四溢处处是风光,随岁月在生命长河中奔赴向前。
圣祺真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只觉浑身舒泰神魂释然,仿佛压在心底的重量统统抛却了出去,“这是什么灵酒?竟如此奇妙。”
周云景喝了一口,本就舒畅的心情飘飘然,“好酒,莫不是传言中的开口笑?”
鱼采薇轻笑,“不是,这是忘忧酒。”
十几年前帝休树开始开花结果了,待果实成熟后,酒猴酿制了一批酒,此后帝休树年年开花结果,都被酿制成了酒,现在第一批酿制的灵酒才能开缸,首批收获的果实不多,只酿了六坛酒,也只够尝尝鲜,既然是忘忧果,那就成忘忧酒。
酒足饭饱之时,鱼采薇提了悭铖老祖的话,“老祖说我该多走走,感悟人间烟火和世俗心,我想明天就走,看看东元州这片大地,以后有时间我会经常回来的。”
“那可真是巧了,师妹你我同行如何?”周云景笑问。
有伴当然好,鱼采薇连忙答应,“周师兄一起我求之不得。”
元奉贤举筷轻击玉碗,“算我一个,这些年在族里忙着还没出过远门,骨头都生锈了。”
“大哥也一起,那就更好了。”鱼采薇表示欢迎,这事就定下来了。
圣祺真尊转了转肩膀,他身上的骨头也有点痒痒,想去历练历练,不过他是长辈,就另行安排,不跟小辈们一起了。
周云景放在桌下的拳头握了握,什么也没说,低垂的眼睑下,目光幽幽。
晚上,元奉贤正为出行整理着储物戒指,却发现厅堂的荧光石突然暗了下来,随即就看到周云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高高的红蜡烛,手指轻弹点燃,一时间厅堂又亮了起来。
“云景,你这是干什么?”元奉贤好奇地走过来,仔细看,这就是普通的红烛,没什么稀奇,真不清楚周云景好好的荧光石不用,非要用红蜡烛。
周云景又接连拿出来两根红烛点燃,三根红烛并排摆放,“你看我摆的有什么不对吗?”
元奉贤摩挲着下巴,三根蜡烛两根上描龙一根上画凤,肯定不对呀,“云景,红烛成双,龙凤成对,你点三根算怎么回事?”
“你说得对,红烛成双,龙凤成对,所以该把另一根蜡烛拿走。”周云景低头浅笑,拿起一根描龙的蜡烛放到元奉贤的手里,特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哎,你什么意思?”元奉贤举着红蜡烛,招呼周云景出来,不想蜡油滴落到了手背上,灼热感让他身躯一震,猛地回头看那一对龙凤红烛,再看看手里的蜡烛,“龙凤成对,多一龙。”
元奉贤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走上前啪啪啪拍着周云景的门,“周云景,你出来,把话说清楚。”
“我说得很清楚了,”低沉的话语从房门后传出来,“还望元兄成全。”
元奉贤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举着红烛在厅堂里转圈,直到手里的蜡烛燃烧到一半,才鼓起腮帮子一举吹灭它,又来到两根烛火正旺的红烛前,两次举起拳头又放下来,一甩袖子回了修炼室,任由两根蜡烛燃烧到底。
待天光大亮,周云景只身一人来找鱼采薇一起出发。
“大哥怎么没有一起来?”鱼采薇要再等一等他。
周云景面色不改,“啊,奉贤说他突然想起来还有未完事,就先不去了,等以后有机会再一起。”
“那好吧,只能以后有机会了。”鱼采薇没多想,只当元奉贤真有事。
等鱼采薇和周云景结伴离开许久,元奉贤才从聚贤殿出来,正好被路过的元奉奇看见,诧异地问:“大哥你没跟着采薇姐和云景师兄一起历练?”
元奉贤敛睫,一本正经地说:“我昨晚想了想,他们两个都是化神修士,我的修为跟他们差了一阶,一起历练他们总要顾忌我,显得不太好,就不打算去了。”
元奉奇一蹦趴到元奉贤背上,就跟小时候一样胡闹,“那太好了,大哥要不你带着我们哥几个去韶梁山历练吧。”
“成何体统,你下来。”元奉贤沉着脸说。
元奉奇死拽着不放手,“你带我们去我就下来。”
“你不下来怎么去?”
“得嘞,我这就招呼哥几个!”
第289章 关系
正午时分,阳光正浓,金光点点洒在海面上,海风轻拂着渔船的帆,推动它们向海岸驶去。
摇着橹的汉子们一个个笑容满面,向前望去,蜿蜒曲折的海岸边,海浪拍打着礁石,青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排排小屋坐落在山坡间,海鸥在空中盘旋,构成了一幅迷人的画卷。
“老杨头,看你这船压得实诚,这次收获不小啊!”
“收获不少,没得啥好货,房老三,你看你在海里翻腾得厉害,弄啥好货嘞?”
“俺能弄啥好货,翻腾半天搞了个扇贝,还不抵周老大船上的一桶虾值钱。”
“跟周老大没得比,他潜水潜得最深,能摸到深海的灵虾,卖到酒楼受欢迎得很。”
被称作周老大的周云景只是跟着笑笑,打开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并没有参与到众人的谈话里,在他的渔船上只有三个大桶,里面装的全是半尺长的低阶灵虾。
渔船靠岸,等待着的渔民的家人涌上来,挑的挑抬的抬,把打来的海货卸下船,有的就地分拣卖给收货的买家,有的运回家里处理,现场全是忙碌的景象。
镇上酒楼派来的管事带着两个小厮穿过人群来到周云景跟前,麻利地给虾称了重量,“周老大,给你三百八十两银子,上次的空桶运到你家里了,你下次什么时候出海?”
“半个月之后,修养不足我可下不了那么深。”周云景随意道。
酒楼的管事没说什么,他不过例行问问,周云景一月只能出两次海,不然就会引起旧疾复发,这是一早就知道的事。
等人走了,周云景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放进背篓里,信步向着家里走去。
在他背后尽是些压低声音的议论:
“周老大真厉害,每次出海都能挣那么多银子。”
“挣得多花的也多,没听说他一副药下来都得二十几两银子。”
“听说了,我还听说他以前是做仙人的,比镇上的万老爷还厉害,受了重伤做不成仙人了才沦落到咱们村,过着以药续命的日子。”
“那人家过得也比咱滋润,瞧瞧人家娘子,细皮嫩肉都能掐出水来,再瞧瞧咱,脸上都快长出茧子了。”
“人家鱼娘子也有本事,光靠着卖绣品就能养家,张家二丫头跟着她学刺绣,不到俩月就绣得有模有样的,俺打算让俺家小妮子也去学,到时候找个镇上的婆家,不用像俺们一样整天风吹日晒还揪心家里的爷们出海。”
好几个妇人围过来问刺绣的事,声音难免大了起来,已经走得老远的周云景不用释放神识都能听得清楚,脸上不由得挂上舒畅的笑意。
这是东元州南部极偏远的一个小渔村,偏远到从来没听说过水族和人族经历了几十年的大战,灵气稀薄,整个村子里的村民都是凡人,几十里外的镇上也只有寥寥几个练气修士,成了地位最尊贵的人。
可就是这么一个极其平凡、修士都不愿意来的地方,却被玉麟看出了暗蕴祥瑞之光,鱼采薇和周云景查探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宝物,更没有发现什么有德之士,就知要找的东西藏得极深,一商量就决定在渔村住下来慢慢寻找,到现在已经住了半年多的时间。
自那年从元家出发后,两个人几乎踏遍了大半个东元州,以前华善走过的地方他们去过,华善没走过的地方他们也去过,登上高山峻岭,曾策马过平川,江河上泛轻舟,繁华城池里参加过拍卖会,小镇集市上买过糖葫芦,一言不合跟人斗过法,荒郊野岭两人常切磋,奔波累了想歇一歇,或是回元家住上三两个月,或是收敛气息找个淳朴的乡村停留一年半载,过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生活。
他们也是偶然路过这个小渔村,本想一闪而过,却被玉麟看出了祥瑞之光,这才伪装个身份来此定居。
周云景如今是个受过重伤的筑基修士,靠着每月两次入海挣银两养身体顾家,鱼采薇则是个绣艺精湛的凡人,两人为了方便,假扮成了夫妻关系。
周云景黄粱塔入梦三世,求问道途之时叩问亲情友情和男女之情,亲情友情顺其自然清晰明了,唯独男女之情,站在身边的那道倩影,无论如何都无法看清她的脸面,直到第三梦,他才恍然悟到,倩影回头,果然落成了鱼采薇的脸。
他捂着胸口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不知情从何时起,或许在鱼采薇失踪后不断寻找她的时候,或许在逸风秘境陪她磨炼剑境的时候,或许在云梦山的时候,或许更早,但他知道就是鱼采薇了,他更知道鱼采薇还只是把他当做师兄,一个亲近可信任的师兄。
所以从一开始,周云景没有贸然向鱼采薇说出自己的喜欢,反而借机单独跟她历练,一点点一步步地靠近鱼采薇,让她感受到那份不同以往的情感和悸动。
跨越山岭的时候他会轻轻搂住她的腰,轻舟猛晃的时候他会紧紧握住她的手,教她骑马的时候坐在她身后共乘一骑,让她紧紧靠着他的胸膛,拍卖会上拍下头钗放在她的手心,集市上买下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因为她说起了小时候,斗法切磋的时候却不相让,因为他只愿和鱼采薇携手并进提升实力,走向道途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