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驰:“很多箱货,从外面来的。我后来去看过,都是医疗用品。”
奇良:“从机场过来的?”
奇良:“怎么可能?”
垃圾岛可以上网,但是岛府拦截了“普通市民”向外传递的信息,雷领先如果要从外面要货,必然要先跟外面的人联系,签订订单。但问题是他没有办法向外传递信息,又怎么可能签订订单。
除非……
奇良:“雷领先是通过岛府的网络签下订单的?等等,岛币不能够兑换外面的货币,他拿了货用什么支付?“
章驰:“这就是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只有岛府自己的网络可以连到外面的世界。”
“第二个问题,岛币没有价值。但问题是,垃圾岛上有什么外面没有,或者比外面的产品更有竞争价值的东西呢?这里最发达的就是手工编织,轻工业。人力成本低。但雷领先从外面要来的不是便宜货,他不可能拿这种东西去换,他没有那个本事通过个人途径将这些东西运走。”
奇良:“你的意思是……”
章驰:“岛府里面有人在帮雷领先的忙,这个人权力不小,普通的工作人员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但仔细想一想,又特别的荒谬。
岛府的人为什么要帮垃圾岛上的罪犯?
为了钱吗?岛币根本无法在外面消费,他拿了岛币又有什么用?岛府的一切都是专供,他们不需要为生活物资担忧,所有自产的最好一批食品都会优先送进岛府。
岛币对他们不构成任何诱惑。
可除了钱之外,他们又能够从雷领先身上获得什么呢?
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们铤而走险,替他以权谋私呢?
红绿灯柱闪了一下。
绿灯了。章驰一脚踩上油门,车子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奇良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推背力,他的脑子就在这时候也抖了一下似的,将那些漫无目的的线索汇集到了同一个交叉点。
“我知道了!”
章驰:“什么?”
奇良:“他们是亲戚。”
章驰:“……”
奇良:“有可能吗?”
章驰:“……可能比陨石撞地球的概率要大一点吧。”
进监狱的犯人遇见狱警是亲戚的概率有多大?
在垃圾岛的茫茫人海中,找一个跟你对视两秒不会气急败坏问你是不是想打架的人都如海底捞针,更遑论遇见一个看见你坐牢第一时间不是撇清关系而是为你鞍前马后的亲戚。
章驰:“也许不是钱。雷领先给他提供了金钱之外的好处。”
“他受贿了,用一种不能用常理去理解的方式。有可能是雷领先找上的他,也有可能是他先找上的雷领先,我倾向于后者。雷领先胆子没有那么大,他不大可能主动去联系这样的人,这是一座监狱,他是罪犯,他有什么资格跟狱警提条件?更何况,他也没有这样的渠道。”
岛府在A区“遗世独立”,岛府的工作人员都是正常人,没有犯过法,他们没有跟罪犯成为朋友的欲望和需求。那些每天从天空掠过的悬浮车,就是他们跟罪犯最亲密的接触,跟他们相比,改造营那些连工作场所都不愿意进去的狱警甚至可以说得上亲民。
章驰:“岛府的人没有大部分人想象中那样可怕。”
“改造营是一个服从性测试,危险的犯人从飞机下来直接送进改造营,那里有最残酷的规则,无处不在的危险,无法退出的无休止的劳动,越危险的犯人,改造的时间越久,因为他们的社会宜人性很低,随便将他们放进岛,他们很可能在岛上胡作非为。”
“他们要先意识到自己的弱小,和岛府的不可抗衡。”
“但岛府不是改造营那样的,除了那些执法人员,还有白银共和国派来的精英,他们大多数是普通人。罪犯在畏惧在他们,但他们呢,他们也同样在畏惧这个岛上的犯人。”
“他们躲在岛府里面,鲜少跟外面的
人交流。”
“这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份工作。这里的犯人可以赌命,但他们不会为了一份鸡肋的工作赌命。”
“很多事情,对他们来说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知道这件事的工作人员不少。”章驰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方向盘上轻点——她在回忆,“我跟医院的司机一起去的机场,地勤甚至帮忙统计了货物清单,我看过一眼,上面什么都没有写,只有箱子的件数。他们被人提前打点过,雷领先做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垃圾岛的规则是不允许跟外界交流。但没有人去管这种事情。”
奇良:“他们什么都不管。”
上班而已,谁不想事情越少越好?
他们知道这是违规的,但是有人吩咐下来,也没有人去抗逆,因为他们人微言轻,没有为维护垃圾岛的规则正义的牺牲精神,只要做得隐蔽一点,不被其他同行发现就好。
章驰:“我们得找到这个人。”
奇良怔了一下。
章驰:“看他还愿不愿意接着受贿。”
车开到了医院的停车场,下车的时候,奇良漫长的反射弧终于完全触底。
“如果他不愿意接着受贿呢?”
“啪”,章驰解开安全带。
“那我们就揭发他。”
***
在医院闲逛到夜里十点,奇良跟着章驰一起潜进了雷领先的办公室。
雷领先下班很早,大概下午就走了,但做坏事最好还是要在晚上,晚上来医院的病人更少,医生们昏昏欲睡,没有闲心去观察和猜测别人的事情。
这样稍微安全一点。
但其实本身也没有什么风险。这里不是岛府,即便雷领先中途回来,大概率也不能够把他们怎么办。
只是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章驰走到窗户边将窗帘彻底拉上,又将房门锁好,身子抵靠在门框一侧的墙上,这里能够听到走廊外面的动静,轻微的脚步声,很快过去了。
章驰压低声音:“查到了吗?”
奇良坐在雷领先的办公桌前,电脑打开,他聚精会神看着屏幕。
奇良:“还没。有密码。”
过了一会儿,大概五分钟的时间,他又说:“进去了。”
电脑屏幕的微光照亮了他的脸颊,他的眼睛不停在闪动,闪动得太快点,看得章驰有点头晕。她将头偏了过去,又等了大概十分钟,奇良抬起头。
“找到了。”
章驰走到电脑桌前,她依靠在桌子前,奇良自觉地往旁边挪了位置。
屏幕上显示的是雷领先去年所有手术的记录——现在已经是新年了,有章驰没有来之前的,有她来了之后的,即使在她来了之后,雷领先也不是所有手术都要将她带上观摩,通常情况下,有教学价值的,她才会上场在旁边当助手。
一开始的手术都有教学价值,到后面,她出现的频率就降低了。
但雷领先瞒着她做过几场手术。
一次是给她放假的时候,一次是明妮成为污染源的时候。
雷领先宁愿违反异血管理条例也要将那个男人放走,是因为那个男人如果不走,他会面临的麻烦比违反条例还要大。
来的是应急管理中心的人,官方的人。
最大的可能,这个男人也是官方的人,他不能够撞见他们。
他有可能就是替雷领先打点一切的那一个大人物。
章驰手指触到屏幕上,一点一点将记录表往后拉,终于抵达记忆中的日期。
没有手术记录。
章驰:“查缴费记录。”
奇良听话照办。
缴费记录很快出来,跟手术记录一样,没有那一天,那个时间段的符合筛选条件的项目。
雷领先抠门到家,竟然会替人免费做手术。
这个男人是他的私人关系,他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唯一现行的就是那一片匆忙的衣角。
章驰闭上眼睛回忆。
他的身材高大——从那一片衣角所处的位置来看,脚步很快——很奇怪,他明明刚刚才做完手术,手术室内还有他的人体组织,但他就是这样健步如飞。
铁骨铮铮。
又也许他并没有被开膛破肚,伤着的也不是腿脚。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别的能够判断的东西了。
他离他们好像很近,又好像远得永远都不可能再抓住他。
奇良:“现在怎么办?”
章驰想了想,说:“把记录拷贝下来。带回去研究。”
晚上十一点,章驰下班。
奇良跟着她一起到家。
周宇在客厅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玩着飞行棋,他一个人玩了四个位置,红黄蓝绿,每扔骰子一次,他就换一个座位,将人格分裂玩到了极致。
看见奇良回来,他放下了手中正在走的棋,抬起头:“你们去哪里了?”
奇良脱下鞋子往客厅走:“墙。”
周宇愣了一下。
奇良:“上面的风景很好,想跟你一起去看看,你挂在左边,我挂在右边。”
周宇:“神经病。”
他收起棋盘和骰子,用一种格外奇怪的目光看着奇良:“你不会真的吓疯了吧?”
奇良:“开个玩笑。”
周宇:“哪里好笑?”
奇良:“看你被吓着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