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良:“我感觉非常不好。”
尤修:“我也觉得。”
尤修又说:“感觉我们好可怜。像乞丐。”
奇良幽幽看向尤修。
尤修:“对不起,我不该说出来的。”
奇良边往外走边嘀咕:“我早该想到的,像这种能在战争发生之后第一时间把卡币兑换成原币的人,肯定不是一般的有钱。”
卡币会贬值,这个男人有很多的自由卡——至少刚才在那一间豪华的总统套房里面,他随手一抽,出来就是一堆金光灿灿的卡。银行早就限制了货币兑换——这个男人要么有私人关系,要么嗅觉过于的敏锐,提前在官方反应过来之前行动。
众人还没走出酒店,耳边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喊叫声,人潮比喊叫声落后一步涌入酒店大厅,大厅的两个服务机器人在同一时间冲上前,警报狂响,这两个服务机器人跟一般的服务机器人有点不大一样,涌进来的人一碰到机器人的手臂就瞬间麻痹倒地。
机器人的脚底有滑轨,行动迅捷得好像一只豹子,牢牢守住连接大厅和台阶的防线。
于是人潮往后退了一些,参差不齐又怪和谐统一地站在了门口,很多人手里举着横幅或者上面是板子下面是根棍的立牌,内容有长有短,众人大致看了一下——实际上,不需要他们看,只听叫喊,也能够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黑心老板蒙德里”“资产上百亿”“拖欠员工工资两百万卡币不发”“不遵守劳动法解雇员
工”……诸如此类的短句长句,混乱又清晰地在大厅轮回播放。
章驰骤然发现竟然还有人带着喇叭,放的是提前录制好的录音。
众人被拦住去路,被迫听了一会儿,奇良说:“这也太不要脸了。”
这些来“闹事”的原来都是蒙德里曾经的员工,战争来临,蒙德里开除了很多人——卡斯的旅游业受到打击,他的连锁酒店入住率狂跌。但他不仅没有给劳动保护法要求的遣散费,连之前拖欠的工资也没有打入员工账户。
战争带来的是整个社会监管的混乱,没有人再来处理这种“鸡毛蒜皮”的社会事务。
这个人简直精明到家。
现在他在楼上的总统套房好吃好喝,预约另一家医院的进口金属义肢,而楼下这群在战争中失去经济来源的员工还得跟“带电”的服务机器人斗志斗勇,撕心裂肺地期望某人良心发现,跑下楼来给他们支付工资。
大厅正门被堵得水泄不通,尤修说:“怎么办?出不去了。”
奇良:“看我的。”
章驰不由侧目。
别说奇良现在受着伤,就算他没受伤,就这身板怎么不像也是能够在这人山人海之中突围的样子。
奇良双手比成喇叭放在嘴上:“蒙德里在六楼,房间号是609,我刚刚才把钱拿回来。”
人群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举着横幅和标牌的人潮浩浩荡荡撞飞服务机器人,越过他们三人冲向了大厅内部,被遮挡住的大门瞬间清空,奇良当仁不让走在了最前面。
章驰:“……”
尤修:“……”
短短一句话,既给了地理位置,又煽风点火了把钱拿回来的希望。蒙德里受了伤,只要这群要钱的员工堵死在门口,他绝对插翅难逃。
奇良很没有良心的转过头,一边把手上那张闪着金光的自由卡收进上衣口袋,一边冲着人潮喊道:“记得是609哦。”
尤修用很复杂的表情看着奇良。
奇良:“看什么看,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似乎很在意自己“不是好人”的形象,一直到上车之前,都走得潇洒又有派头,尤修先上了后排车座,章驰得绕到前面去开车,车靠右停,奇良坐副驾驶,在拉开车门之前,他拉着章驰,小声耳语——
“我们得把这个人看住了。如果他自己跑掉去找了蛇头,我们就没办法离开卡斯了。”
这个人指的是尤修。
站在尤修的角度,不愿意为他们几个陌生人垫付是很正常的,章驰觉得他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偷偷联系蛇头一个人离开,但奇良的考量也未必没有道理——他们最好在见到蛇头之前都盯紧了尤修,谨防他有什么小动作。
尤修乖巧地坐在后排车座,历经了两天的“颠沛流离”,他们总算要踏上回家的旅程,他觉得自己都要快哭了出来。
陆英用很奇怪地眼神看着尤修。
尤修快要出来的眼泪又给憋了回去。
氛围一下子就没了。
这一趟回家得非常顺利,今天没有雪,道路干净,也没有轰炸,章驰开得飞快——就快这一点来说,没有任何人有意见。他们宁愿接受失重感的洗礼,也不愿意在跟死神赛跑的时候慢上一步。
即使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身处危险之中。
但他们就是拥有了一种无时不刻必须拿出十二万分精神跑路的紧张感。
在路上,奇良跟尤修商量好了分成的比例。由于搬运大部分是章驰处理,谈判是奇良负责,但秉承着见者有份的公平规则,尤修可以分到100万原币,他和章驰一人分200万原币。
自由卡里面的钱得经过终端机转入,他们从垃圾岛带出来的终端已经无法使用——那是岛币的账户,而且,为了安全起见,所有人的终端都被奇良在路上拆卸,只零不整地丢到了窗外。
他们的终端没有定位系统,但终端有过使用记录,最好不要再留用,拆分是为了避免被人捡到破解。
尤修的终端账户可以正常使用,但奇良没有给尤修转账——他害怕尤修拿到钱之后直接跑路。
最后的约定是等他们安全抵达白银共和国,尤修才可以得到他自己的那一部分钱。
至于他垫付的10万卡币,在这一大坨钱里面实在算不上什么,直接忽略不计。
车中途在一家自动加油站停靠。章驰下车把油加满,同时买了两桶便携的小型油桶。尤修刷卡得非常痛快,自从听到奇良的分钱规划,他咧开的嘴就再也没有合拢过。
刷完卡,他对坐在副驾驶正透过摇下一半玻璃的车窗望着的奇良道:“你是个好人。”
在垃圾岛,好人不是一个夸奖。
奇良的表情很微妙。
章驰很理解奇良。
他们多少都有一点垃圾岛PTSD——神经总是喜欢绷得很紧。
他总觉得尤修要算计他什么。
章驰说不清楚。她个人认为尤修就是一个普通的偷渡客——缺钱,背井离乡,到别国黑下来,违反法律,但没有违背良心。事实上,如果尤修完全相信他们并很大方地给他们垫付偷渡费用,反而变得很可疑。
一个生长在资源缺乏环境的人会自然而然有一种被掠夺感,这种人就是很难做到慷慨和信任。
很正常。
但如果要说不正常……
仔细去想,每个人多少都有一点不正常。
他们找不到判断尤修绝对不会反水和有可能会反水的理由。
其实这件事不在于尤修如何表现,而是逃跑对他们来说份量过重,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任何未定的变量。
只要明天顺利,一切就算是翻篇。
章驰将两桶油装进后备箱。
开车,继续进发。
车很快抵达他们终点站——尤修租的那一栋房子。
他们这一趟收获颇丰,车塞得满满当当,再加上尤修喜气洋洋的脸,意气风发的搬运姿势,看起来有点像是要过圣诞节——
尤其是加上院子里还有一棵有明显修剪痕迹的圣诞树。
树上挂着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还有一双破了洞的袜子——男袜。
在他们离开的时候,这棵树尚未出现在这里。
还没等众人敲门,门自动就打开了。
说自动也许不太准确,因为门背后还站着一个人。
路雨从门后面蹦了出来:“太好了,你们命真大。”
***
章驰头一次觉得路雨非常有必要提升文化水平——能用这么高兴的语气说出来这种阴阳怪气的话,即使不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至少也得两眼一黑以示敬意。
所以所有人都同一时间沉默了。
除了陆英。
他的脸上是肉眼难以掩饰的开心。
陆英:“是啊,我们命真大。”
在他们消失的这两天中,周宇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心理剧震。他同时将这样的剧震传导给了路雨——不回来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都死了。
路雨不相信。
但她的心态确实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于是她告诉周宇,如果他们都回不来,她就把他也杀掉。
周宇很无奈。
于是他告诉路雨有一种树叫圣诞树,在下雪天对着圣诞树许愿,心愿就会实现。如果没有实现,就说明你的心还不够诚恳——如果他们都死了,就说明路雨不够诚恳。
这一招祸水东引干得非常出色。
所有人都对周宇表示了最强烈的鄙视——除了陆英。
陆
英现在正在屋外和路雨为尝试“种下”第二棵圣诞树扫清障碍——他们现在准备开始许愿能够平安离开这里。
章驰透过一楼客厅的窗户往外看,路雨拿着斧子跟陆英兴致勃勃要去砍树。
天色还没有很晚,晚上从来没听见有什么野兽的叫声,应当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再说,就他们两个人来说,也不定遇见危险的是谁。
章驰拉下窗帘。
尤修和奇良正在将他们从城里头搬回来的食物分门别类放入冰箱,周宇坐在客厅靠窗户的沙发上,章驰走了过去。
“我们差点没能回来。”
周宇微微偏过头。
表情稍微有一些疑惑。
章驰扶着沙发坐下:“因为我们遇见了一种白色的虫子。”
周宇的瞳孔几不可闻地收缩了一下。
他的呼吸漏了一拍。
“现在,来谈谈你口中的那个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