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焦的断口和黑红的血液,一张接一张的照片。酒店,银行,路口。
除了这些,还有被虫咬过的人,背景非常的昏暗,灯光间隔距离不太稳定,没有窗户,墙壁过于的朴素——一点儿花纹都没有,灰色的墙,看上去……像是在地下。
章驰继续往前翻阅,很快,在同一天拍摄的图片当中找到了一张写着“地下避难所”五个大字的标牌,那标牌位于照片的左侧,贴在墙上,不是明晃晃在大门口的那种,更像是一种指示路牌,因为就在这五个字的下面,还画着简略的地图,地图上面有主干道和岔路口,绕成一个大圆。
关于虫的照片不少。
有人被咬到了腿,有人被咬到了手,从一个部位到另一个部位,直至最后啃光人体,虫子的进食进程完整地展示在了相机里面。
章驰说:“你去过地下避难所?”
乔希点头:“去过。”
“我就是从那里头跑出来的。”乔希说,“这些不是偷拍的,卡斯的人知道我是奥天帝国的记者。他们带我去拍的。我给他们看了记者证。”
章驰斟酌着说:“你没有被感染吗?”
“我是外国人。不会被感染。一开始有一些反应,吐了就好了。”乔希顿了顿,“你们也知道感染的事儿?”
章驰和周宇对视了一眼。
乔希知道的东西显然比他们想象中多很多。
章驰接着往下翻照片,最后,目光停留在了一张背景在路边,一个被虫
咬了一半身体的男人身上——一张照片。
准确的说,是他身上停留的一只鸟。
她突然觉得脑海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挠骚,章驰匆匆又翻了之前的几张图片。
相同品种的鸟。
好几次出现在了跟虫子有关的场景里面。
章驰闭了闭眼。
她的脑海中浮现了就在前不久,停留在医院外面的一棵大树上,差一点就要穿过玻璃的防线冲进他奇良房间的那一只鸟。
黑色的长嘴,白羽,细长的黄脚。
一模一样。
章驰指着画面中出现的那一只鸟:“这是什么东西?”
乔希低头看了一下,皱了皱眉头:“鸟?”
她拍了很多的图片,但似乎并不完全知道自己都拍进去了什么。
“仿生鸟,”周宇伸出左手手指,他就站在章驰的右手边,轻而易举地就滑动了屏幕,一张接着一张的关于“鸟”的图片从眼前扫过,他的语气变成更加的笃定,“我猜是采集数据用的。太逼真了。”
乔希愣了一下:“仿生鸟?”
周宇:“就是长得跟真得一样的假鸟,这都不懂?”
“……”乔希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宇:“你想问怎么仿生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乔希点头。
周宇:“采集数据啊。”
乔希:“……”
周宇很恶劣,他把乔希当傻子逗着玩。章驰淡淡瞥了周宇一眼,周宇见好就收,语气终于变得正经:“很简单,白银共和国这几年都没怎么打仗,这种生物武器,他们大概率也是第一次使用。”
“实验室培养出来,但还没有大规模投放的数据反馈。数据可以让他们清楚地知道投放后的杀伤力,以及这种武器的缺陷,之后改进的方向。”
“数据很重要,但亲自采集数据很麻烦,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帮他们采集数据的第三者。我见过类似的仿生鸟,这种东西要做到逼真需要的成本很高,越逼真,成本越高。”
“但它们的用途很大。一架无人机,你本能的会起警觉心,一只鸟,一条狗,一棵树,你只会觉得他们本来就该在那里。”
使用仿生鸟,悄无声息地潜入境内。
他们自己说卡斯在白银共和国境内安插了侦查树,结果到头来,他们自己才是干这种事的高高手。
第135章 海阔天空24
正在开车的言英成终于忍不住了扯掉了塞在自己嘴里的毛巾——他的两只手早就被解绑了,不解绑,他也没有办法开车。路雨紧张得两只手同时握住了枪,保险一直处于打开状态,好像他只要敢往后面跑上一步,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言英成没有跑,他只是转过了头,说:“你们胡说八道。”
周宇很怜悯地看着他。
言英成怒了:“你们胡说八道。”
周宇的眼神更加怜悯了。
***
在谁胡说八道的问题上,章驰和周宇都没有发言权。
乔希和言英成吵了半天。
不知道是身为记者的人总是比较会玩弄文字功夫,还是她手上的证据实在多到让人连幻想真相的余地都没有。
言英成败下了阵来。
他的神情深受打击。精神看上去都已经恍惚。
现在他们不担心言英成把他们带沟里了。
他们比较担心他危险驾驶。
周宇拍了拍言英成的肩膀:“人总是要经历信仰的崩塌。”
在言英成的口中,白银共和国是为了捍卫国家的荣誉,卡斯不仅放置侦查树,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杀掉了他们的边防军人,他们必须做点什么让卡斯收手。由于卡斯国在网络上炮制大量“虚假新闻”,他们断掉了卡斯国的网络。同时,为了防止白银共和国遭到抹黑,他们要给卡斯的平民送去食物,并且拍照下来,以安抚白银共和国国内沸腾的游行示威,把军队的负面形象洗刷干净。
这事不太光彩,但他们做的也不是坏事。
因为这些村民需要食物。
他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在做好事。
周宇罕见地开始安慰起人来:“你没做错。你只是有一点笨,且级别太低了而已。”
战场上的小兵没有机会接触到任何高一级别的披露信息,他们比敌国的媒体还要孤陋寡闻,给他们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和召唤,他们就不问缘由地接过了冲锋陷阵的大旗。
他们只需要做很简单的事情,像工蜂一样,听从一段很简单的指令,他们既不是推动者,也不是煽动者,他们只是领一份薪水,被那么一点点小钱,死了之后没有任何人记得的荣誉感,勾引过来的刽子手。
他们会受到最严厉的批判。
因为他们是唯一站在幕前的人。
周宇的安慰起了反效果。言英成的脸更绿了。
周宇心满意足地住了嘴。
打击还没有就此结束,因为乔希拿起了相机,对着言英成咔咔一顿乱拍。她蹲在地上,仰拍言英成的下巴,站在车里最高的凳子上,侧着俯拍言英成的脸。她在这一刻化身成为热衷于借逗弄小孩释放权力欲的大人——最开心的时刻就是看见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孩难过得越厉害,大人的满足感就越强。
不过言英成还够不上小孩。
他是一只猴子。
每个人都在这里围观他。如果乔希能够把照片传出去,还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来围观他。
这是摄影的人文悖论。
他们拍摄出来最引发人反思和怜悯的照片,只唯独对入镜者的尊严视而不见。
乔希还想要拍卡鲁。事实上,如果允许的话,她想要拍下这个车里面的所有人。这是一个非常离奇的时刻,来自三个国家,立场完全冲突的一群人聚集到了一辆车里。这群人身份成谜,但绝对不是普通的平民——他们很紧张,但是没有一点慌张,好像他们对紧张的场面司空见惯,即使是逃命,也逃得井然有序。
她最想要拍那个拿枪的小女孩。
路雨的目光冷冷地扫向了乔希。
乔希心头一跳。
相机差点砸到了脚上。
好浓的杀气!
章驰也没有允许乔希拍卡鲁。
乔希的相机于是继续对准言英成,言英成已经面临崩溃的边缘,乔希放下了相机,但她的打击还没有就此停止,她说:“你看上去不太像罪犯啊……”
***
在战争全面开始之前,乔希收到了一些内幕消息。
消息的内容是,白银共和国派来卡斯的军人都是从监狱里面临时挑选出来的重刑犯。
这是一条不太寻常的信息。
他们直觉白银共和国会在卡斯搞什么大动作——跟普通的军人相比,重刑犯的死不会引起那么多的社会关注。他们的家人不会知道他们没有待在监狱,跑去了战场送死。等到了解一切,消息早就过了实时性。如果是普通军人,他们的家人会闹上媒体,他们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乔希说到这里的时候,言英成的脸僵了。
章驰说:“你知道你的战友都是重刑犯?”
言英成沉默了片刻,最终回答道:“他们是来赎罪的。”
章驰:“赎罪?”
言英成:“来这里打仗,他们就不用再坐牢。他们是自愿来的。白银共和国在帮助他们进行改造。”
“他们危害社会,现在要做一些对社会有益的事情。他们为国奉献。战争胜利,他们就可以回到社会。”
车内所有人都沉默了。
周宇:“好久没见过这么纯的傻子了。”
章驰皱了皱眉头:“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等言英成回答,周宇就接话道:“我猜他天生不讨喜,军队里的人排挤他。把他送来前线送死。”
言英成的脸又僵了。
周宇:“猜对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