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植物的记忆没有从她的大脑中抹去。
植物真实存在于她的身体之中。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成千上万人的死亡,将那一株植物从沉眠中唤醒。
她从来没有从这些人身上吸收过能量。
她猜错了。
死亡不是一种能量。
死亡是一种召唤。
并非越强的人能够提供越高的生命力,而是人类强者的死亡,令这一株沉眠的紫背英菘感到更大的兴奋。
它被人类的死唤醒。
章驰闭上眼。
一粒种子,仍然存在于她的体内。右手掌心的位置。
章驰摊开手掌。
肉眼什么都看不见。
章驰轻轻地在装甲车上按了一下,手掌没有发热,升温快得离谱,好像她只是念头一到,按一下就一个坑。橡皮泥一样软。章驰抽回手。
现在的问题很复杂,那一株植物大概就是她这么长久以来身体异样的根源,她跟植物共享了同一个身体,植物入侵了她,跟动物的异血融合有一点类似,但又不完全相同——至少,她身上没有出现任何植物化的特征。
植物会有意识吗?
人类对于自然界生物的认知多数来源于现存物种。科学讲究证据和可重复性,但这本身就造成了科学的偏误——人类只能够站在过去的逻辑上理解未来,所以他们需要一次又一次的认知革命。每一次掀开未知的一角,对于被过去的科学塑造的人,都算得上是世界观的崩塌。
但在古老的,人类还没有广泛分布于大陆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物种,每一个都够不上现在的科学。人类发现了骸骨,证明了这是科学。而没有发现的,被称作神话,臆想,天方夜谭。
现存的科学如果就是宇宙的全部,那么异血也不会融合。
人类自视甚高地在宇宙中雾里看花,还拥有一种自己是最为明智的一群人类的错觉——在他们之前的人类,也都是这样想的。
无论这个叫紫背英菘的东西是植物,还是长得像植物的动物,还是什么别的玩意,它存在意识。而且,在目前看来,她的融合跟这个世界上其他异血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项景有三种形态。他挑战了自融合发生以来世界范畴对于异血最基本的定义。
而她,与其说是融合,不如说是一种共生。
植物给了她力量,她给了植物一个安居的巢穴。
也许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像她和项景这样,没有被统计进去的,不够规律的“异变者”。
他们自知自己的古怪,没有献身科学的精神,藏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
植物暂时的沉睡过去。
这是她身体里的另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玩意儿就会重新苏醒,抢夺她身体的控制权。
这个东西过于的强大。
章驰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各个部位都变得敏锐了很多,植物彻底苏醒,她的“进化”到了尽头,如果说之前的“能量汲取”让她从一棵树苗长出了强有力的枝干,现在的她真正变得枝繁叶茂,每一处都是充盈的可随时调取的力量。
章驰挪到了装甲车车顶的边缘,伸出手臂。
“咔嚓”一声。
一棵巨大的至少两个成人才能够合抱的树干从中间折断。
“嘎吱嘎吱”——“咚”!
被树冠挡住的阳光从背后照来,混着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砸地剧响,惊动在前面天窗的乔希猝然回头。
一棵大树倒在了他们行进路上,毫无征兆,
树叶像一场雨,倾盆而下,半空之中还没有飘荡完,洋洋洒洒。
“发生什么事了?”乔希神情紧张。
章驰将手藏到背后——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藏到背后,神经反射一样。
“没什么。”
乔希:“……”
“可是树倒了。”
章驰:“可能被雷劈到了吧。”
乔希:“……”
刚才有雷吗?
乔希略带迷惑地转过了头。
如果他们现在是外出采风、郊游,那么这一点异样有值得研究的必要。但现在是在逃命。那一棵树倒得太过离奇,看上去像被一炮轰倒的一样。但四野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们存在埋伏
于此的敌人。于是没有人再去计较。
章驰低头看自己的手。
没有任何的红肿,撞击力度很大。
但是树倒了。
她没有。
荒谬。
章驰抬头看天。
阳光很好,今天没有下雪,缓坡上面的草是如出一辙的干燥。被履带压得嘎吱作响。
怪好听的。
她胸前的口袋里有一张价值500万原币的自由卡,她拥有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人能够超越的力量。
她倒霉得非常幸运。
章驰有一点想笑。
又不是很想笑。
于是她没有笑。
她仰躺在装甲车上,像一只晒太阳的猫,享受着命运的筛子落定作数之前最后的自由。风从她的脸上拂过,痒得很畅快。
过了不知道多久,耳边传来乔希的声音——
“那边有一个界碑。”
章驰坐了起来。
第138章 海阔天空27
乔希带着望远镜,界碑离装甲车的距离非常远,章驰朝着乔希所在的方向聚焦了至少十秒钟,才分清楚她口中所说的界碑到底在什么地方。
一个布满荒草的坡,立着一块巨大的至少两米高的石碑,上面刻着双语的字体,世界语,卡斯语。最上面是卡斯语,下面才是世界语。
应该是卡斯立的界碑。
乔希的话并不是说给章驰听的,她只是自言自语,只是说得稍微大声了一点——她不会料到章驰能够看到这么远距离的事物。她学着章驰从载员舱连接天窗的梯子上跳了出来,整个人都坐在装甲车车顶。如果是在夏天行动,装甲车内闷热不堪,是个人都想往外面坐,但现在气温还低着,她大概纯粹只是想看得更清楚一点——只露出半截身子的话很难调整到最合适的视角。山、树、河流、大石,都可以成为遮挡物。
观察完,乔希放下望远镜,趴着身子,头朝着载员舱里面郑重其事地说——
“我看见界碑了。”
看见界碑,就意味着他们已经靠近边境线了。
章驰从车上站了起来,她的视野变得更加的开阔,前方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或者车,他们离真正划定的边界线还有一定的距离,车还在开,甚至开得更快了,晃动着她的脚,章驰蹲了下来,就在这时,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很远的地方闪了一下。
章驰抬起头。
现在是下午,他们的车开了很久,为了避开主要道路,一直在绕最远的一条路,黄昏还没有来,太阳没有之前那样的灼眼,装甲车没有被照出来一点温度,甚至还有一点冰冷——现在的太阳已经无法跟2月份的气温抗衡了。风变得大了一点,这里的路很荒芜,但好在没有太多的灰,不至于迷了眼。
清晰可见的,在湛蓝的天空中,有一架闪着红光的雪白色无人机,光点异常的小,那无人机也跟背景融合得几乎成了一体,有一点蓝,又有一点白,好像随着它的变动,机身正在调整着跟背景的匹配度。
如果它再小一点,也许就只会让人当做一只红嘴的鸟。
但它太大了,从地面到空中的视距会将观测端头的物体缩小数倍,然而,即使在无人机飞得很高的情况下,它也并没有小到让人忽略不计的地步。这架无人机两翅雪白,带着一点金属的透明,下面有两个爪子,仿生学设计,爪子里头还抓着东西,一个偏银白色的圆筒。
无人机正在朝它们靠拢,滑翔机一样拉过一个弧线,红光闪烁得越发明显,连前面的乔希也感觉到了什么。
她抬起头,那红光就这样停止了闪烁,但不到半秒,一束红光就从天空中笔直地扎了过来,在她的额头留下了一个聚焦的小光斑。
“小心!”
章驰一声大吼,乔希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感觉有人从身后将她抱住,一股强大的力量拖着她从装甲车上滚了下来。
装甲车高度非常,她觉得自己好像跳了一次楼,五脏六腑都撞得移了位,从肩膀到小腿的骨头都在一瞬间散架,滚了两圈之后,又哆哆嗦嗦不情不愿地组装了回来。
身边是一股子冷冽的草味,也许是被她的体重碾碎过一次的缘故,榨出来的汁液浓烈得差点将她熏晕过去。
也许不是被熏晕的。
她本来就被撞得有一点晕,闻不得带气味的东西。
上面掉人的动静也惊动了装甲车内部的人,迟缓地驶出一段距离之后,装甲车停了下来,靠在一棵树的旁边。
乔希后知后觉,有人还锢着她的胳膊,将她近乎按倒在地上。
她猛地转过头,发现疼得咬紧牙根一手撑住地面的章驰,脱口说:“怎么回事?”她还没有等来回答,脑子里已经闪过了刚才从头到尾的一切。
那一点红光。
乔希背脊直冒冷汗。
她被瞄准了。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
“到车后面,”章驰站起身,往后招了招手,“快!”
乔希登时从地上爬了起来,跟在章驰身后,手脚并用爬到了停下的装甲车后面。章驰背靠在装甲车的履带位置,她从怀里掏出枪,拉开保险,深呼吸。
疼痛感从她的四肢缓缓传递至大脑,但奇怪的,她变得更加的沉静和清醒,好像那一点痛只是一种唤醒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