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害怕被踢出局。
自动选择降低佣金。
“行。”章驰将钱收进了上衣口袋,皮有健没有具体提以后的佣金标准,他期待地看着章驰,章驰思索片刻,比了五个手指,“不论赔率多少,我给你5000一场。”
皮有健差点原地跳了起来,弹簧似的,没按到底,又给蹦了回来,坐稳在座位上:“姐,你就是我亲姐!”
章驰掏出终端看了一眼,确认吴旭还没有给她发过消息:“下一场时间还没定,有消息我会提前通知的。”
结完咖啡厅的账,章驰一前一后跟皮有健走出了咖啡厅,分道扬镳之后,迅速赶回了酒吧。
时间已经接近晚上9点。
距离请假时间延长了近1个小时。
克莱尔很生气地骂了章驰一通,章驰倒是没什么感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旁的某位熟客看不下去,跑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别管他,他就是这个样子。跟酒吧是他自己家开的似的。”
秦大凯现在已经不在店里了,他跟柯久林差不多,都不是那种全天候守在店里的老板。
在这种时候,克莱尔就是店里的主管。
阿利亚踏着猫步高举着托盘过来,顺手将那位顾客搭在章驰肩上的手扫了下去。
“安瑞,手脚放干净点,不觉得老土吗?”
叫安瑞的年轻男人埋怨般地朝着阿利亚啧了一声:“什么老土,现在大家都喜欢温柔款,纪湛,听说过吧,至生科技的继承人,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受欢迎吗?”
阿利亚:“因为他很温柔?”
安瑞一拍手掌:“对咯!”
阿利亚:“难道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吗?”
安瑞:“长得好看的那么多,凭什么就他这么火?”
阿利亚没再回答,她忙着去送酒,匆匆从安瑞背后走过。
安瑞伸手继续尝试对章驰的背部进行“安抚”,章驰接过酒,轻而易举地从他的掌心逃离。
酒吧里面消息传得很快,都是当日热点,走完一圈,章驰在耳朵边听到了不下五次“纪湛”这个名字。
有一桌点餐很慢,耗费了她大量的等待时间听墙角,大致听懂了这位政治明星如今高频出现的原因。
他出狱了。
准确的说,无罪释放。
章驰回想一番,从记忆中抓住了上次这个名字出现的地方。
在百密镇上,当天的热门新闻,他被控煽动集会,面临审判,坐进执法车前,还伸手跟围观的民众打招呼。
有的人就是这样,你从来没有见过,这辈子也不一定能够见上一次,但就是能够三番五次,在不同的时间段插入你的生活。
你被迫耳熟能详。
酒吧在凌晨一点准时打烊。
直到酒吧彻底关门,她才再一次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件事。
电动滑板车。
这一路走得过于的顺畅,从地下拳场到诊所,再从诊所出来,根本没有给她回到拳场负一楼储藏区唤醒记忆的机会。
不过阿利亚提前邀请了跟她共乘。
但坐摩托车也不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现在下雨了。
雨水淅淅沥沥,从带有坡度的街头流到街尾,街上躺着的酒鬼都变少了很多 ,这不是一个适合出门的好天气,章驰感觉到自己的脚冰冰凉凉。
尤其是鞋子坏掉的那一只脚。
兜了很多水。
这是她抵达安新市以来见到的第一场雨。雨不是特别的大,中等,没到站出去没两分钟就把人浑身浇湿睁不开眼的地步,也没有小到能够堂而皇之地站在路中央接受洗礼——打在身上,会特别的冷。
大颗大颗的雨珠包容住了北区的光怪陆离,折射的光缓缓下坠,滴落漆黑一团的地面,了然无踪。
章驰收回了聚焦的目光。
闭上眼,三秒,等泪液湿润,再睁开。
人类自构的宏大与阶级在自然这里变得稍微有一些荒谬。因为太阳依然会在穷人住的地方升起,雨水也会在穷人住的地方落下。
当然,北区还是有很多有钱人的。
比如在夜晚,一辆接一辆的跑车从酒吧门前开走,流线型的车翼像羽毛一样将雨水拨开,飞驰的车轮将沾着灰尘的积雨碾卷,飞溅的水流就全落在了……站在酒吧门口的倒霉蛋身上。
章驰膝盖以下的裤子也都湿掉了。
阿利亚:“坐公交?”
最后的决定是坐公交。
在摩托车上奔驰,最大的问题不是头淋不淋雨,而是雨加夜晚的风,可以把脸和脖子,以及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拍成僵硬的人肉冰块。
阿利亚将摩托车推回了店里,锁好店,跟章驰一起顺着酒吧街的屋檐往路的端头走——公交站的位置。
北区的公交没有收班时间,一天二十四小时,时时刻刻都在跑,白天发车的频率高,晚上发车的频率小,差不多半个小时,能等到一班车从站台路过。
由于北区的大部分酒吧都会在凌晨一点打烊,这里又是著名的吃喝玩乐一条街,加上下雨的功劳,站台边上等着的人不少。
阿利亚:“人会有一点多。”
章驰刚想应和人确实很多,下一秒,意识到那一个关键的“会”字。
章驰:“车上的人?”
阿利亚挑眉:“是的。”
章驰:“唔。”
阿利亚点一支烟,火在掌心燃气,被她一口气吹灭,夜灯照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是罕见的无奈:“很多人都会在这个点下班。”
章驰:“工作时间这么长的吗?”
阿利亚吸烟,吐出来:“是啊,不努力,会被机器比下去的。”
“刺啦”——
一辆公交打着雨灯从街的另一头冲刺过来,一个急刹,在雨水的冲击中不动如山地停在了站台前。
“不过早晚的事,等机器便宜下来,老板都请机器人。”
公交车的车身贴着三个刺目的红标,从左到右依次排列,第一个标志是一个红色的圆圈,一条斜杠,里面写的是“禁止吸烟”。
第二个标志是两个小人,一个小人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地上是一滩血迹,还有一个小人站在原地,地上吊着一把卡通化的枪,手背在身后,手腕的部分是一副手铐。
底下打着一行字:“禁止开枪”。
第三个标志
是两个小人缠斗在一起。
底下打着一行字:“禁止打架”。
“别担心,”阿利亚将还没吸两口的烟扔在了地上,还没有踩,火星子就被雨水冲灭了,跟地面融成了一样的灰黑,“还早着呢。飞机都发明几百年了,也没见人人都有飞机呢。人造子宫100万,你看北区有几个人值一百万?科技很领先,穷人落后一百年。等北区的雇主全改用机器人,我们早就退休了。”
“五十年前就说机器人要替代人类了,未来某一天,不久的将来,没点新鲜的,冷饭炒来炒去,”阿利亚嗤了一声,“未来那么远,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她拍拍章驰的肩膀:“上车了。”
车上人很多。
很挤。
章驰和阿利亚一起上车,很快就被挤散掉,她没有能够看清整辆车内部的全貌,因为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是各种年纪、各种服饰的人。
有的人穿的工作服,上下分离的同一色调,大概是走得匆忙,外套前胸的胸牌还没有取下来。
有的人穿很清凉的吊带,外头一件衣服都没有披,脚上还踩着一双高跟鞋,鞋子已经完全湿掉,脚背上还有正在滚落的雨水。有在嘈杂的公交车上,竟然还试图讲电话,带着耳机,正在吵架。
应该没吵赢。因为正在哭。
把妆都弄花了。
有的人身上打各种各样的洞,串着环,梳着小辫,一身酒气,人还醉着,闭着眼睛在车里头东倒西歪,竟然还没倒——
多亏前前后后的人山人海。
这都是围在她附近的几位。
香水味、汗臭味、尘土味——各种各样的味道,就好像所有颜料混合到最后都会无限接近于黑一样,所有的气味混合都一起,都无限接近于臭。
逼仄的空间,掠夺的视野,萦绕周身的潮湿和酸臭。
开了五分钟,车停了,陆陆续续还在上人。循环往复,下来的人没有上来的多,车于是越来越挤,章驰感觉自己的脸贴在了别人背上,而她的背上又贴着别人的脸。
她有了一种立刻从车上跳下去的冲动。
冲动在三十五分钟后结束。
车到站了。
章驰开始从车内往外钻,她上车的时间过早,被挤到了最后的位置,走了很长一段路,前面还有排队正在下车的人。
现在正在下车的是一个老人,他老得非常突出,从脸到脖子上都是纵横的褶子,脸颊到额头的部分都长着褐色的老年斑,身子骨有一些下弯,鉴于他正在试图下车,不确定是背本身就这么驼,还是为了下车让身体做出的妥协姿态。
就在这时,一个青年一脚踹在了他的背上。
“磨磨蹭蹭干什么!”
老人从车上滚了下去,砸在积雨里,溅起了不少的水,不剩几根的头发很快被雨淋湿,他矮小的身躯倒在路灯下,像是正在现行的妖怪。
陆陆续续的人从车上挤了下去,老头“啊啊”叫了两声,捂着脑袋从地上滚开。
幸运地没有让后面下车的人踩中。
章驰成了最后一个下车的人。
她下车的时候,老头正趴在地上,像只老鼠,钻来钻去,手在雨水里没有方向地乱掏。
章驰蹲下身,从她落地的脚边捡起来一个方形的金属牌,上面有名字,阿瑞斯。工牌淋了雨,湿淋淋的,章驰拿袖子擦干净。
她走过去,再次蹲下,递到老头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