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驰一脚踢开在雨中孤零零躺着的大伞,“仰躺”在地面的伞在半空中倒了个个儿,顶着雨水掀向了猫爪,刺啦一声响,厚重的伞面直接被猫爪子扎破,爪子往回掏了一下,碎落的布料从掌心下坠,破洞的伞“铛”地砸在了地上。
两个人都在淋雨。
章驰感觉脖子很冷,雨水不停地钻进来,头发早就淋湿了,一缕一缕地打在额前,章驰将头发撩到了耳后——就在这瞬间,阿利亚扑了上来,章驰侧身往后,背迅速地抵在了路灯底下,一扑不中,阿利亚从地上弹起,跟只蝴蝶似的,又轻又快,她的爪子伸向章驰紧握的掌心。
章驰单手向后握住电线杆,上身跃起,脚踢向了阿利亚的肩膀,本来要碰到章驰掌心口红的爪子就这样反射性地收了回去,“半猫”跌落在地,一声尖利的嚎叫。
阿利亚捂住肩膀,人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来的瞬间,她听见了“咔嚓”一声,非常熟悉的,口红开盖的声音,她的脸在顷刻之间变白,但已经晚了。一只胳膊卡住了她的脖子,把她拖着抵在了电线杆上。
口红的刀刃贴着她的下巴。
章驰:“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我不害怕异血。”
阿利亚吞了吞口水。
“因为我杀过异血。”章驰说得很慢——她需要一边讲话,一边琢磨怎么才能够让恐怖的效果最大化,“跟人也没什么差别。”
阿利亚的手在颤抖。
章驰收入眼底,空出来的那一只手在半空中从上往下划过,说:“开膛、破肚,跟鸡一样,死的时候流很多血。你知道吗?”
“人能流的血比鸡多多了。”
“你杀过异血吗?”
阿利亚没有说话。
章驰:“死了之后。会变回人样。”
阿利亚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她想要伸爪子挠开眼前将她箍住的女人,但不能确保自己的爪子能够比她的刀更快。
“别杀我……”
“我只是害怕你是官方的人,现在我知道你不是了,你不是警察,也不可能是特情队,我担心你来调查我,我、我……”
她语无伦次,说到最后,卡壳了。
在她刚才出手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很难解释清楚了。
章驰:“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
***
丰濯正在吹头发。
洗发水是高档货,味道很好闻,头发很顺滑,他刚做完湿发护理——某种据说能够增强头发光泽感的喷雾,必须要在头发湿润的时候使用。
浴室的灯光光效强烈,而且从上往下,将人面部所有自然折叠的沟壑都消融干净。简单来说,堪比专业打光。
这是浴室专用的美容灯。
厂商的市场调研显示很多人喜欢在洗澡前后照镜子,不是为了梳洗打扮,就是盯着脸看,拍照。
头发吹干了,他捞起放在置物架上的终端。
没有任何的信息。
那张照片石沉大海,没有溅起猫女任何的回应。
猫女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人。
猫都是这样。也不一定是本身性格的问题。融合带来的问题多种多样。从头到脚,从外表到心灵。
他认识猫女的时候,她就已经是猫了。
异血都是幸运儿,因为感染之后的存活率并不高,更幸运儿的是,她可以完全地转化人和动物两种姿态。
不是所有的异血都能够做到这一点。
所以北区有一条异血街区,存在于那条街区的异血不用面对他人异样的目光,那里是北区比帮派总部更危险的存在。
异血的攻击性很强。街头打架的不少,跟动物园似的。你啄我一口,我挠你一爪子。
被社会排挤的滋味并不好受,很多人没有办法保留完整的人形姿态,他们只能够生活在这里,因为外面是正常人的世界。
冷眼、恐惧、厌恶——他们跟人拥有一样的社会信念,但不被看作是人的同类。
异血内部也会嫉妒。
他们嫉妒那些同时保有人形,和异血攻击能力的同类。
这类异血被叫做两面派。
猫女离开那里的原因就是这样。
那里太多的斗争,仇恨,愤怒。好像一台爆米花机似的,每天都有新掉进去的玉米爆炸。
不过她现在做的事情也没有和平到哪里去。
她是一个杀手。
跟他一样。
丰濯将吹风机放回原位。他拿着终端,对着镜子“咔咔”又是几张。
阿弥就在这个时候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端着一杯果汁,玻璃杯装着,从外面能看见里面橙黄色的液体正在晃荡,杯子只装了三分之一,机器比人聪明多了,从不贪多嚼不烂,走路速度、杯子倾斜的幅度,都被控制得很好。
三分之二的液体,在这种速度下绝对不会洒出去。
弄脏自己的手,和主人的地面。
“谢谢,阿弥。”
丰濯接过果汁,喝了两口,搁在最下层的置物架上,长臂捞过阿弥,他比阿弥高多了,阿弥刚
好靠在他的肩膀,两个人一起被装入了浴室镜。
“阿弥,笑一个。”
阿弥扯开嘴角。
丰濯也笑,拿着终端拍下照片。
暖光,背景的墙也是淡黄色调。身体靠得很近。很温馨的画面。
丰濯感觉有东西在胸中涌动,大脑涌上一种陌生的情绪,他有冲动要做一点什么。
于是他拿起终端,把刚刚拍的合照也发给了阿利亚。
打了一排字:“阿利亚,你看。”
阿利亚是猫女的假名,他也不知道猫女到底叫什么名字。在没人的情况下,他叫她猫女,在外面,他一律称呼猫女的假名。
他们工作的环境都很复杂,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情况,很难保证终端信息的隐蔽性——比如,有一些不知道边界感为何物的顾客,会故意凑过来看你的终端上面有什么东西。窥私欲。
假名的一致性很重要。
如果有人问出来,为什么别人叫你猫女,可能又要多杀一个人灭口。
很麻烦。
但阿利亚还是不放心。她生怕猫女的称呼出来,会把自己连根拔起——做贼的就是心虚。于是她直接在酒吧扮成了机械猫,这样露馅也显得情有可原。
毕竟那也算是猫女。有顾客也这样叫。
猫女杀过很多人。所以她在道上的名号稍微响亮了一点——名声通常来自仇家的捧场,一个人仇家越大,道上的名字就会越响。
该杀的不该杀的,反正她都杀了。
屁股不干净,就特别害怕被人抓到小辫子。
他提醒猫女不要轻举妄动。
但她好像被吓到了,非要杀掉那个叫宋希的服务生。
服务生不是警察——他们分析过,但问题是,她太古怪了,出现得也很古怪,就住在猫女的对面,跟猫女在一间酒吧。猫女怀疑有人在调查她。
因为她有很多的仇家,也许是某一个仇家派来的,目的是确认她是否就是猫女。
确认完成的话,结果很简单,她会被杀掉。
所以她决定先下手为强。
杀手真正厉害的地方在于隐蔽,被揪出来的杀手就跟离了水的鱼一样,早晚得被太阳晾成鱼干。
丰濯持续的等待。
很久很久。
他没有等到猫女发回来的消息。
这边也没有提示猫女删除掉了消息——他和猫女一起安装的程序。删除、阅读,都会在发出方的终端显示。
猫女阅读了第一条信息,没有删除。
猫女还没有阅读第二条信息。
这不太合理。
因为她阅读信息之后,正确的做法是把信息删掉。自己人的脸不应该在他们的终端上备份。这是大家给彼此的尊重,北区的礼貌。
如果有黑客拿走终端强行破解,他可以看到终端内的所有记录。拔出萝卜带出泥。
“濯哥?”阿弥喊。
这是他给阿弥设定的程序,阿弥看上去像他的弟弟。大家都喊他濯哥,这样不会显得阿弥的突出。跟所有人一样,就是最好的隐匿方式。
丰濯“嘘”了一声。
阿弥安静地垂着脑袋,不再发出疑问。
丰濯盯着终端。
一分钟后,他再也无法找出合理的借口,大脑所有思考的通路都导向了同一个答案。
猫女出事了。
她在阅读第一条信息的时候遇见了意外,没有来得及回复——对发件人进行唾弃,也没有来得及删除。
第二条没有被阅读的信息很好的佐证了这一点。
猫女的阅读和回信时间从来不会超过1分钟的等待。
在他的印象之中。
他们这一行对信息格外的敏感——比如,有仇家找上门,一条及时发送且及时阅读的信息,可以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