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乐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电子手表,四个橙色的数字,占据了五分之四的屏幕。
21:13。
夜已经很黑了,郊外能够看见星星,庄园周围没有别的建筑物,他们的车停在草坪外面,光是走路过来,都至少需要十分钟。
没人能看见他们的动静。
他们也看不见庄园里面的动静。
唯一能做的还是等待。
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出于隐蔽需要,车子没有开灯,里头黑漆漆一片。
现在已经很少有地方能够见到这样的黑了。
在从前,黑是落后的表现。
没有电灯,燃木柴,点蜡烛,点煤油灯,一黑下来,所有人都要去睡觉。
在现在,黑是有钱的表现。
有钱人占据最好的地块,把邻居都赶走,把房子修在偏远的,风景最好的地方,打开窗户往外面看,一点也见不到光污染。
穷人很多,所以穷人住的地方最热闹,热闹的地方从早到晚的开着灯。
到凌晨两三点,没有关灯的,除了高楼里不分昼夜玩乐的公子哥,就是鸽子笼附近还在做生意的小摊贩。
曾经,他属于后者。
从出生就被父母耳提面命,一定要从北区逃出去。不要跟他们一样当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的穷人。他努力读书,成了屈指可数的获得海恩科技资助的贫困生,上了大学,被当做励志人物受到新闻播报。
曾经,还有电影公司出资买下了他的故事。
电影最终没有拍。
在他赚钱之后,他把故事买了回来。
在人有钱之后,忽然就很讨厌被人同情。
一群明明什么都不是的人,从他卑微难堪的过去中找到自信,还自我陶醉成拥有同情心的大善人。
一片叶子被风吹到前挡风玻璃。
跟只站不稳的仓鼠一样,滑上滑下半天,又被风吹走。
赛乐突然清醒过来。
安静的是他这种人总是不经意面临的审判。
稍不注意,就会像现在这样,产生没有任何意义的后悔。
如果他当初没有接受海恩科技的资助,也许不会成为费林飞的走狗,如果当初,他没有尝到钱的好处,也许不会走到现在这条路。
他明明从前,以为自己会有能力,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他还曾经是别人眼中的榜样。
赛乐伸出手,手洗得很干净,除了自己之外,没人能看出来曾经沾过多少血。
不过,那也不是他的问题。
如果他生来就是有钱人的话,他也一样会选择善良的。
不是他不选择善良,是他还不够有钱。
下辈子再选择善良好了。
21:20。
车门被敲响了。
费林飞背着一个女人上了后排车座。
车直接驶走,到半路的时候,车内的灯才打开,透过后视镜,赛乐看见那个女人闭着眼睛,身体软趴趴地靠在座椅背上,头仰向天花板,一副要倒不倒的样子,随着车子的转向,一会往坐在左边的黑客身上偏,一会儿往坐在右边的费林飞身上偏。
看上去是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
赛乐松了一口气。
他的任务是杀掉这个女人。
费林飞不会当那个直接的刽子手,他曾经做过这种傻事,被人看到,被新闻扩散,花了很大功夫才摆平。
他现在只会把人抓过来,让他动手。
东窗事发,他就是海恩科技的替罪羊。
这个女人的本事不小,她杀掉了费林飞派出去的杀手,以及最新研制的仿生人,一个很昂贵的试验品。
也难怪费林飞这么生气。
车子行进的过程中,赛乐还是时不时就要看一眼右后视镜。
这个女人的脸看起来很无害,身材也并不魁梧。
一个危险人物。
矛盾的人总是会让人生出更多的探究。
探究到车停下来。
车停下来,他开始掏枪。
停车的区域太黑,车的大灯和车内的顶灯同时打开,微弱的光柱照亮了大概五米之内的区域,能看见粗壮的树根,枯败的荒草,还有影影绰绰的叶片,车有一点歪,仔细看,右侧的轮胎压在了一块石头上。
一处人迹罕至的密林。
没有监控,没有人工打造的平整道路,在这里把人杀掉,抛尸,不知道十年之内,有没有人能够采集齐全她的尸骨。
作为一个医学生,他还擅长分尸。
工具放在后备箱。
枪拿出来,费林飞让他先下车。
司机已经在停车的同时打开了后备箱,赛乐从右侧绕道到后备箱前,拎出来装工具的保险箱,走到车旁边大概两米开外的一处平地。
脚底踩着一层水,湿漉漉的,走起路来“啪嗒”“啪嗒”的响。
四周过于的安静,走路的声音也被放大,过了好一会儿,这片寂静的黑暗也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呼吸声,踩水声,裤子布料因为走动发出来的摩擦声。
费林飞没有出来。
赛乐转过头,车门就在这时“咔哒”打开。
他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出事。
费林飞拉开车门,拖住章驰的手腕将人往车外拉,受到重力的影响,章驰倒了下来
,从靠着背椅的姿态变成了单边倒在坐垫上,只有头露在车外,费林飞脚踩住地面,两手并用开始拖拽章驰的肩膀,就在这时,他的手腕被抓住了。
他抬起头,看见一双陡然睁开的眼睛。
第245章 进身之阶20
“啊!”
费林飞身子猛地一震,双臂向外颤动,那双抓住他胳膊的手像蟒蛇一样绕紧——他竟然甩不掉她!
一阵微弱的人为带动的风从面前拂过,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飞了起来。
砰——脑袋撞在坚硬的车门上,冰冷的合金从头皮划过,刮动被发胶凝固的短发,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
他被拉回了车里!
章驰掐住费林飞的脖子,把他从牙齿磕到坐垫的状态调整到身体斜立,正面对着车顶,只有双脚露在车外。
一个相当扭曲的姿势,费林飞只能够蹬腿,但越往前蹬腿,身体反而下滑得越发严重,直到最后,他彻底躺倒,仅仅靠章驰手部的力量钳在座位上。
动静惊动了站在车外观察环境的赛乐,从他的角度,只能够看见费林飞卡在车门外面的腿,赛乐握紧枪,喊了一声:“老板?”
老板没有回答。
片刻,老板像条狗一样被拖了出来。
那个本该昏迷过去的女人背抵住车门,右手将费林飞的脖子勒住,费林飞两只手向内攀上她的胳膊肘,指甲在皮肤外面剐蹭出一道血痕。女人皱了皱眉,一脚踢向费林飞的膝盖窝。
“啊!”
——噗通!
费林飞双膝外张跪在地上,两个胳膊被人从肩膀抓住,滑动到手腕的位置掰直,咔嚓又是一声响。
“啊——嗬啊!”
车门打开,车后座浅黄色的灯光逃出来,照亮了费林飞的脸,他的脸憋得通红,两条眉毛倒竖,像头皮被人揪住似的,五官往上乱飞。
现在他动不了了,那女人右手的胳膊插住他的内侧胳膊肘,他的双手无法放下,腹部反射性的往上弹起,定制西装的扣子被崩开,露出来拉扯出横纹的衬衫,那女人一脚踩在他向后翻折的左脚上,费林飞再发出一声尖叫,这尖叫比刚才任何一声叫喊都要剧烈。
惊飞了林子里面睡觉的鸟,叽叽喳喳,扑腾着从树上逃跑,树叶哗啦啦往下掉,砸在赛乐的头顶。
他猛然惊醒,掏枪对准章驰的额头。
“啪”,保险在同时被拨开。
“不准动!”
章驰瞄了赛乐一眼。
接着,她把费林飞从地上捞了起来,挡在自己身前。费林飞身高接近一米九,脚趾骨已经被她踩断——就在刚才那一脚,现在跟个不倒翁似的,左摇右摆,偏偏站不直,不过即便如此,他的身高依然可以完全覆盖章驰的头顶。
赛乐的枪口无法瞄准,费林飞大骂了一句傻逼,司机就在这时下了车,身上带着枪,从后面将章驰包围。
章驰:“叫你的人放下枪。”
费林飞没有说话,他对着章驰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