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研究员耸了耸肩,欲言又止,良久,他开口说,“你说得对。”
两个人走出实验室。
就在门关上的刹那,女孩睁开了眼睛。
她蹑手蹑脚地从胶囊罩里面跳了出来,走到关押植物的玻璃罩前,手从玻璃罩的顶端一直往下摸,甚至还用食指和中指敲了敲玻璃。
“你叫紫背英菘?”
植物蔫巴地动了动枝条。
女孩:“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植物再蔫巴地动了动枝条。
女孩:“你可以当我的宠物吗?”
植物用尽力气在玻璃罩上拿叶片剐蹭一下,留下一个浅浅的六角星黑标。
女孩:“不愿意算了。”
女孩跑回了胶囊罩。
……
记忆在这时候开始加速,关于过去的意识滞后地输送进章驰的大脑。
——A平时并不住在胶囊罩里面,仪器不方便搬动,她生了病,所以被放在胶囊罩里面,胶囊罩连接有更多昂贵稀有的仪器,这是她第一次跟那一株植物碰面……
……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叫11。”
“有人会拿数字当名字吗?”
“你啊。”
“……”
巨大的玻璃笼里,两个小孩打了起来。
三分钟后,A赢了。
“你打不过我的,”A把倒在地上的11拉了起来,“我是完美品。”
11捂着肩膀开口:“什么是完美品?”
A:“就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11满脸不相信:“很厉害很厉害,还跟我一样被关在这里。”
“我不是被关在这里,”A走到玻璃笼的角落,那里有一张木质书桌,桌子上面有一个银灰色的收音机,书桌外面是两张椅子——本来,椅子是只有一张的,但因为笼子里面多进来了一个人,椅子增加了,A坐到了自己原本那张椅子上,将收音机捞起来,“这里是我的家。”
“所以呢?”11打量了一下玻璃笼。
“所以我不是被关在这里的。”A将食指伸到嘴巴上,“嘘,现在是广播时间。”
广播时间一共有三个小时,一开始是故事频道,讲一些小孩儿爱听的童话故事,接着是交通广播,哪里堵车,哪里畅通,哪条空轨线路暂停,间杂着企业投放的营销广告,再然后是情感答疑,主持人有两个,一个男主持,一个女主持,来电是位女士,自称婚姻出现了问题,想要让两个主持人帮自己分析怎么打官司才能够拿下抚养权。
情感答疑的广播节目出现了意外,两个主持人产生了分歧,在节目中开始吵架,导播掐掉了广播。
嘎——
收音机就这样没有了声音。
11转了转眼睛:“你知道你父母是谁吗?”
“范琳,基诺。”A没有犹豫地答话。
“他们完整的名字是什么?”
“范琳就叫范琳,基诺……基诺·德森。”A将收音机关掉,嘴巴对着收音机吹了一口,接着拿起来一小块花色的布,左右来回擦拭。
“你既不姓范,也不姓德森。”11站起来,“你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A安静地擦拭收音机,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终于将收音机收拾干净,又跑到角落的一个五斗柜前,打开第一个抽屉,手伸进去掏了掏,掏出来一个跟她拳头一样大小的玻璃瓶。11跑了过去,问:“这是什么?”
“鸢尾花香膏,”A打开玻璃瓶,食指伸进去扣挖了一小点香膏,抹在收音机外壳,“玛丽洗完澡了,现在要抹身体乳。”
11:“……”
“你把这个收音机叫玛丽?”
A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冲11说:“不行吗?”
“……行。”11走到另一张属于他的新椅子前,坐下来,“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巨大的玻璃罩内,两个小孩又打了一架。
架没有打完,11举起来双手投降:“我错了。我们停战。”
A的拳头在空中拐了一个弯,势头没有收回来,打中了椅背,11眼疾手快从椅子上跑掉,椅子哐当一声撞在了桌子上,就这样散了架。
正好到了送饭时间。
范琳打开玻璃房的门,把散架的椅子换掉,顺便叮嘱他们和平相处,就在她转身离开玻璃房的时候,11冲了上去,他牙齿紧紧咬住范琳的手,范琳大叫了一声“A”,A跑了过来。
11也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小孩,能够凭借自己的本事在一天之内连挨三顿打。
他心态良好地被捆在角落,任由范琳给他的手脚上药。
随着时间的流逝,A和11渐渐熟络起来。
“你为什么总是要挑衅范琳和基诺?”一天吃完午餐,A问。
11躺在床上,掀开半只眼睛的眼皮——他最近学会的一种技巧,这个技巧是完美品A无法做到的,于是他更加愿意在这项优势上面花费时间,他不仅能够只掀起半只眼睛的眼皮,还能够来回切换,掀完左眼,他又掀了一下右眼。
书桌在床的左面,A就坐在书桌前,她正在调试收音机,右手边是门的方向。
“因为他们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麻烦,”11在床上翻了个身,现在他后背对着A,面朝着那扇同时上了机械锁和生物锁的门,“我也应该回敬他们点什么,不是吗?”
A:“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11:“我倒觉得比你正常很多。”
偶尔的冒犯挑衅好像是这个人骨子里的特色,A已经习惯到无法被激怒的程度——她发现了这个人的柔软。比如,每次跟她打架的时候,拳头都不会朝着她的眼睛和喉咙来。
他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
所以范琳和基诺把他作为样本让自己学习。
“可是范琳和基诺对你很好,”A按了一下收音机,等待,收音机没有出声,她勾下脑袋,检查有没有将插头装好,“你不应该这样伤害他们。”
“呵。”11冷笑了一声。
A停下来摆弄收音机的手,抬起头看11——她只能够看到一个饱满的后脑勺,“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是骗子。”
A明白了他的意思:“像你说的那样,早晚有一天,我们会被他们杀掉。”
“嗯。”
“可是他们对我很好。”
“你真的这样觉得吗,”11从床上翻了一个身,玻璃笼里面很安静,就这一点小小的摩擦声,已经足够刺耳,他单手撑住自己的脑袋,面朝着A,“其实你已经发现了什么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根本不会那么生气。你只是不想要打破现在的平衡,你恐惧未知,你害怕推开那扇玻璃门,你不想要改变自己的生活,哪怕你知道之后等着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抱有一点点幻想。”
“闭嘴。”
11闭上嘴。
A继续调试收音机 ,她神情变得烦躁,面对着一贯以来最珍视的玛丽,竟然也舍得上手拍打两下。
可就是在这两下拍打之后,收音机恢复了正常。
——“T65城际线正在抢修中,针对此次的空轨安全事故,建设局在第二天组织召开了发布会……”
交通广播。
A又关掉了收音机。
11继续说:“接受这样的事情是很残酷的,我能够理解你。谁愿意承认自己从出生开始的一切都是谎言呢?”
A转过头:“你接受过谎言吗?”
11顿了一下。
A:“你真的能够理解吗?”
11撑着脑袋的手放下来:“我也接受过谎言。我比你见过更多更多的谎言。”
A:“但没有我这样严重,对吗?”
11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A将头转了回去。
“我父亲对我哥哥做过脑整形的实验,”过了一会儿,11突然开口,“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我去实验室看过他,他就被锁在笼子里面。因为手术后遗症,他有时候会变得很狂躁,这样不好观察,最重要的是,他有自残倾向。”
“如果他死掉的话,实验就白费了。所以他不能够死,他让我杀掉他,我不敢。”
A又将头转了过来。
“他有时候也会很正常,很正常的时候,他就会说,他要把我父亲杀掉。”
A笑了起来。
11也笑:“他要么想要杀自己,要么想要杀别人。”
“后来我也接受了这样的手术。”
“我知道。”A低头摆弄收音机,“这就是范琳和基诺找你过来的原因。他们想要让我成为你。”也许是觉得这样的表述不够准确,顿了顿,A又补充道,“成为跟你一样的人。”
11身体向A坐着的位置倾斜:“你想成为跟我一样的人吗?”
A看着11的脸,摇了摇头。
11:“你会成为更厉害的人。”
A摇了摇头。
“每个人的生活中都有很多谎言。”11说,“他们告诉你这个东西很好,但你自己不觉得好,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们在骗你。”